第143章 我不是他,但我走的是同一条黑巷

u0015死寂的劳役营中,风声都带着一股铁锈味。

阿灰依旧蹲在那个熟悉的墙角,像一块风干的石头,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紧绷。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或敬畏或狂热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正将他缠绕,试图把他推上一座他最恐惧的神坛。

有人在学他。

那个昨天还因偷窃半个馒头被打得半死的少年,今天也学着他,将身体缩成一团,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蹲在另一处墙角。

就连走路时,营里的一些人也开始模仿他那种低眉垂首、步伐细碎的节奏,仿佛那不是在躲避巡兵的注意,而是在践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阿灰的后背渗出冷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苟道不再是活下去的方法,而变成一种被崇拜的信仰时,那个被崇拜的对象,离死也就不远了。

神坛是最好的坟墓,能将人捧得高高的,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当夜,月光惨白,营地里最污秽的粪池边,阿灰借着恶臭的掩护,用一截断裂的树枝在湿滑的泥地上写下三行字。

我不是救世主。

我不是传道人。

我只是个怕死的穷小子。

字迹歪歪扭扭,像垂死者的挣扎。

他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留恋,抬起破烂的草鞋,狠狠地将这些字迹抹去。

污水漫上来,冲刷着泥土,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留下过任何心声。

他必须亲手打碎这个正在被塑造的“神”。

第二天放风时,阿灰故意走在一名最严苛的巡兵面前。

他手心攥着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刻着几道模糊草纹的石头,在与巡兵擦身而过的瞬间,手一松,石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巡兵的靴子停了下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捡起石头,看着上面的纹路,脸色瞬间阴沉。

这不是劳役营该有的东西,这纹路,像某种秘密组织的徽记。

阿灰则像只受惊的老鼠,慌忙捡起石头塞进怀里,手脚都在发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藏着秘密却又胆小如鼠的家伙。

巡兵没说话,但那审视的眼神,已在阿灰身上打下了怀疑的烙印。

这就够了。

一个可能与乱党有关的嫌疑人,绝不可能是什么“神使”。

几天后,营中爆发了小范围的风寒。

阿灰看到一名病倒的壮汉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祈求,仿佛在等待他的神迹。

阿灰心中一寒,他走到那人面前,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弓成了虾米,最后,一丝鲜红的血迹从他嘴角溢出,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神使……也会咳血?神使……也会晕倒?

信仰的裂痕,从这一刻开始蔓延。

最狠的一步棋,他留给了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

那孩子是营中消息最灵通的,也是最渴望离开这个地狱的。

阿灰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将孩子拉住,从怀里掏出一枚早已失去所有灵力的废弃玉符,塞进他手里,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这是我最后的信物……带着它……去官府……他们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握紧玉符,像握住了通往天堂的钥匙,转身就跑。

阿灰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闭上眼。

耳边,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终于响起。

【叮!成功误导外界认知,扭转个人形象,‘归尘’境界升华。】

京城,天机阁。

苏清雪指尖捏着一份来自边境劳役营的密报,嘴角却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密报上写着:“目标‘阿灰’行迹诡异,疑似乱党,后身染重病,咳血濒死,已将信物交由线人送出,火种或将断绝。”

“他若真死,草不会再生;他若装死,光才会更亮。”她放下密报,取过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写下几个字,正是《万古苟道录》的开篇。

“真正的道,从不留名。林闲扫地十年,阿灰挑粪百日,他们都不曾说自己在传道——因为他们知道,最苦的路,本就不该有人记住走路的人。”

暴雨如注的夜晚,阿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潜入了城中戒备森严的地牢。

他找到了那个明天午时三刻就要被问斩的死囚。

那是一个因顶撞权贵而被判了死罪的读书人,眼中只剩下死灰。

阿灰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上最后一枚、也是唯一一枚真正的“薪火余烬”玉符,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囚徒冰冷的怀中。

他伸出沾满泥污的手指,在潮湿的墙壁上,用力画下一个歪斜的“火”字。

囚徒的瞳孔微微一缩。

紧接着,阿灰又用手掌,将那个“火”字狠狠抹去,然后在原处,重新画上一个更加简单的“人”字。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日清晨,囚徒被铁链拖拽着押赴刑场。

阳光刺眼,他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怀中传来一阵灼热,紧接着,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意志……最强签到系统激活……】

囚徒猛地一震,下意识地低头。

他看见自己在晨光下的影子,被拉得无比修长,那佝偻的背脊,那麻木的姿态,像极了一个在黎明前默默扫地的老人。

三天后,劳役营的消息传遍了全城:“那个叫阿灰的疯乞丐,死于风寒,尸身已经扔进了城西的乱葬岗。”

苏清雪独自一人来到乱葬岗。

这里尸骸遍地,恶臭熏天。

她找到了那个被草草掩埋的新坟,坟土松动,无棺无碑。

她静静地站了许久,然后缓缓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从松动的土缝中,拾起半截已经锈迹斑斑的铁片。

铁片的形状,像是一枚断裂的钉子,正是她当年送出的那枚“扫帚钉”的仿品。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锈迹,仿佛能感受到那百日挑粪的孤寂与决绝。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你不是死了……你是终于,走成了那条黑巷本身。”

而就在当夜,万里之外,一座破败的荒庙中,一名双目失明的孩童在睡梦中,听见了两个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苍老而悠远,带着扫帚扫过落叶的沙沙声:“活着,就能签到。”

第二个声音沙哑而疲惫,却透着一股无法磨灭的韧劲:“别找我,你就是下一个我。”

盲童猛然惊醒,黑暗的视界中,他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温润的玉牌,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刻着两个字:续火。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那道早已消散了百日的扫帚轨迹,竟在星河之间再次显现,轻轻拂过一颗黯淡的星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第十一万零一次签到,开始。】

乱葬岗的边缘,夜色愈发深沉,几只野狗嗅到了新土的气息,开始用爪子刨着那座无名的新坟,松动的泥土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一丝微弱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