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以命换命
任无锋沉默，仔细在考量这个事情。
而小院内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何不为的脊梁上，死亡的寒意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抱朴子作为一代大宗师，看似随意的提议，对何不为而言不啻于阎王的请帖。
尽管如此，何不为的脸色依然很平静，他连一点愤怒或者惶恐之色也没有。
任无锋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谢真君厚爱。”
任无锋的声音平稳，在寂静的院落中清晰可闻：
“但，杀师之举，不仁，亦无义。
此事，晚辈不愿为，也不能为。”
“哦？”
抱朴子纤细的眉毛挑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即使他以此丹操控你，逼你背离本心，你仍认这师道名分？
甚至愿护他性命？”
道门真君的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并无愠怒。
“手段虽恶，名分仍在。
我任氏既已下帖，我便已入‘何师’门下，因果已结，名分已定。”
任无锋声音沉静而笃定道：“今日若因利而弑师，他日未必不会因更大的利益而叛道、甚至……弑戮更尊长者。”
任无锋抬头看了看抱朴子，其意不言自明——
今日能杀何不为，他日若利益足够，难道就不会对您这位真君动手吗？
“此非我任无锋所求之道，亦非任氏立足世间之基。”
任无锋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一股锐气，道：“何况，我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击败何师。
而非假借真君之手，让他如此轻易地死于此地。”
任无锋这番言论，可谓大胆至极！
不仅拒绝了抱朴子的好意，更有冒犯道门真君的意思，甚至还直言要亲手打败现在的“师父”。
抱朴子闻言，微皱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光华内蕴，仿佛在快速推演着什么，又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
小院内只剩下流水潺潺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何不为依旧垂首站着，身形纹丝不动，面容被阴影遮挡，看不真切。
自始至终，他都表现出一种极致的平静和淡漠，仿佛抱朴子和任无锋讨论的不是他的生死。
半晌，抱朴子忽然轻轻颔首，嘴角重新漾起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言之……有理。
我等并非魔门，杀师救徒之举，确实不妥。
你既不愿，那便罢了。
此事就当我没有说过。”
抱朴子似乎瞬间就对这场谈话失去了所有兴趣。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无事便退下吧，莫要扰了我喂鱼的雅兴。”
“是。”何不为立刻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任无锋也躬身行礼，却并未立刻离开。
任无锋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开口道：“真君既如此欣赏晚辈——
晚辈斗胆，恳请真君赐予晚辈道号。”
抱朴子正准备撒鱼食的手顿了一下。
抱朴子回头瞥了任无锋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道：“哦？道号？”
他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打量了一下任无锋，又瞥了一眼旁边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何不为。
“你既入他门下，按青城山辈分，乃属‘青’字辈。”
抱朴子漫不经心地说道，目光再次回到任无锋身上，“你心性如磐石，认定之事，百折不易。
嗯……便叫你‘青石’吧。
以后，你便是青石道人。”
道号通常蕴含长辈对弟子的期许或概括其特性。
“青石”二字，看似普通，却暗合任无锋其志磐石不易之意。
“谢真君赐号！”
任无锋再次躬身，语气恭敬。
抱朴子点了点头。
任无锋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略显腼腆却又大胆的笑容。
他顺着杆爬，道：“真君方才赐下道号，青石若过几日便不幸夭亡于太阳王之手，恐怕……
于真君面上也不甚好看。
不知真君能否大发慈悲，赐予青石一二保命之物？
也好让弟子能够多一线生机，渡此人劫？”
他这番话说得可谓“厚颜无耻”，连一旁如同背景板的何不为，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抱朴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道门真君的笑声清越欢畅，在院中回荡：“哈哈哈……好个滑头的小子！
脸皮倒是够厚，心思也活络！
也罢也罢……”
抱朴子止住笑，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又似是觉得有趣。
他伸出那只看似稚嫩的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一道繁复无比、闪耀着淡淡金光的玄奥符文瞬间凝聚而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符文缓缓落下，化作一枚触手温凉、非金非玉的暗金色符箓，飘到任无锋面前。
“此符蕴含我一丝道源之力。”
抱朴子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可挡逍遥境——也就是西方所谓神圣境——强者的随手一击。
能否为你争得一线生机，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慎用慎用。”
可挡神圣境随手一击！
这简直是给了第二条命！
其价值可谓连城无价！
任无锋心中剧震，脸上却保持镇定，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枚暗金色符箓。
新鲜出炉的青石道长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如同浩瀚星空般深邃强大的力量，深深一揖：“青石，拜谢真君厚赐！
此恩必永铭于心！”
“行了行了，去吧。”
抱朴子显然不耐这些虚礼，再次挥手，转身专注于他的池鱼。
任无锋见好就收，与何不为再次行礼，悄然退出了这方静谧的小院。
走出院门，穿过幽静的回廊，直到完全感受不到那小院的无形气场，何不为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的近乎淡漠。
跟随在后的任无锋此时忽然开口：“何师。”
何不为脚步未停：“嗯？”
“方才在院内，若我点头答应——”
任无锋探讨道：“真君真的会对你出手吗？”
何不为沉默了片刻，道：“抱朴子真君，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说假话。
而他本人，也从不屑于对任何人说假话。”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补充道：“所以，如果你当时点了头，我现在已经死了。”
任无锋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如此说来，我对何师，算不算有救命之恩？”
何不为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侧过头，深深看了任无锋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算。”
任无锋于是继续问道：“被聂小雨杀的青城山弟子余青峰，他……
当真是你的私生子？”
这个问题如同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最隐秘的角落。
何不为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了数度，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起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盯住任无锋。
任无锋坦然回望，目光平静，没有丝毫退缩。
僵持了足足十几秒，何不为眼中翻腾的杀意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他恢复了平静，道：“是。”
何不为顿了顿，看着任无锋，道：“你是不是想用这个救命之恩，换我放过聂小雨？”
任无锋点了点头，躬身，拱手，道：“望何师成全。”
何不为凝视着他，不说话。
任无锋躬着身，一直没有起身。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
……
何不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以命换命，很公平。
本座……可以答应你。”
何不为的声音微哑，目光落在任无锋身上，复杂难明：“为了你的救命之恩，也为了你这一声何师。”
任无锋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些许喜悦，郑重道：“多谢何师。”
任无锋直起身，两人继续向前走。
跟着走了一会，任无锋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道：“既然青石已正式入了何师门下，何师是否该教徒儿一些真正的防身绝学？”
何不为看着他那副样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近乎哭笑不得的表情。
何不为摇了摇头，似无奈，又似有些许莫名的意味。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领着任无锋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穿过复大校园，没有回哲学系大楼，而是来到了一处位置偏僻、略显陈旧的室内体育馆。
何不为推开沉重的门扉，里面异常空旷，光线从高窗射下，形成道道光柱。
而体育馆中央，赫然已有七人伫立。
道子姬尘，青衫古雅，腰佩长剑，气质温和中透着深邃。
佛子神秀，白衣胜雪，手持念珠，眉目低垂间自有悲悯。
公孙无梦，西装套裙勾勒出完美曲线，容颜清冷，腰间软剑如灵蛇蛰伏。
诸葛长缨，一身利落劲装，脏辫甩在脑后，手中银色长鞭盘绕在地，英气逼人。
百里春风，杏色长裙曳地，长袖如流云，姿态温柔似水，眼神却沉静如渊。
钟离落落，高马尾活泼跳跃，手中却托着一个古朴的八卦盘，眼珠滴溜溜转着，带着小恶魔般的狡黠。
寒江雪，独自站在稍远角落，白衣清冷，握着一柄连鞘长刀，周身寒气弥漫，生人勿近。
五女二男，七位年轻一代的顶尖俊杰，此刻精气神内敛而澎湃，如同七把出鞘三分的神兵——
他们得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走进来的任无锋，显然已等候多时，严阵以待。
何不为扫了七人一眼，然后侧头对身旁的任无锋说道：
“一炷香内，打趴他们。
为师便教你……万假成真之道法。”
（ps：今天更了两章，8300字，又是爆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