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夜色渐浓，秋意像化不开的墨，浸润着魔都的每一个角落。
复大后门，“尚尚烧烤”的霓虹招牌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片模糊的红光，与远处高楼冷漠的Led巨幕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
油腻的香气、嘈杂的划拳声、啤酒瓶碰撞的脆响，从店里弥漫到街上，勾勒出市井夜生活的鲜活画卷。
任无锋半扶半抱着“醉意朦胧”的慕容晓晓，站在人行道略显开裂的地砖上。
晚风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吹过，卷起几片梧桐落叶，打着旋儿贴地滑行。
慕容晓晓似乎被风激得瑟缩了一下，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越发往任无锋怀里钻去，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收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慕容晓晓滚烫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衣物熨贴着他的胸膛，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带着鼻音的呓语，呼出的热气带着酒香，喷在任无锋的颈窝，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任无锋低头看了看她绯红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颤动着，一副全然依赖、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任无锋腾出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他下颌利落的线条。
指尖划过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简单的号码，拨出。
“寒露，开迈巴赫到复大后门尚尚烧烤这边来。”
他的声音不高，在喧闹的背景音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
“是，少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清冷、干练，像冰层碎裂的脆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或疑问，仿佛只是接收并确认一个既定程序。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不到三分钟，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如同暗夜中优雅的猎豹，静悄悄地滑到路边。
车门打开，寒露利落地下车。
她的目光极快地扫过靠在任无锋身上的慕容晓晓，又掠过一旁静静站立的苏子惜，眼神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纯粹地收集信息。
然后寒露沉默地拉开后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先送苏子惜学姐回浦东。”任无锋吩咐道。
他小心地将慕容晓晓扶进车内，让她靠左侧车窗坐好，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梦”。
慕容晓晓软软地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脑袋随着车身的轻微晃动而一歪，自然而然地枕在了随后坐进来的任无锋的左肩上。
慕容晓晓柔软顺滑的发丝散落下来，蹭着他裸露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而持久的痒意，像羽毛轻轻搔刮在心尖。
苏子惜坐在右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苏子惜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苏子惜终于没有说话。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间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内与外界仿佛是隔绝的两个世界，出色的隔音将喧嚣过滤成遥远的背景音，只剩下低沉的引擎轰鸣如同野兽压抑的呼吸，以及慕容晓晓那因“醉酒酣睡”而显得不太安稳的、细微的呼吸声。
任无锋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
那些绚烂的色彩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却无法照亮其深处的阴影。
太阳王东来的威胁，如同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于他的头顶。
即便是在方才与学姐们喝酒谈笑、看似放松的时刻，那份沉重的压力也从未真正远离。
这让他即使饮酒也保持着内核的清醒，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角落袭来的风暴。
前路的凶险未知，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着他的未来。
苏子惜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状态不对。
她转过头，看向任无锋的侧脸，灯光划过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
苏子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她的视线余光瞥着依然“昏睡”在任无锋肩头、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弧度的慕容晓晓。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苏子惜无声地咽了回去。
然而，苏子惜那双向来爽朗明澈的眼睛里，却清晰地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关切与更深层的忧虑。
任无锋感应到了她的注视，微微转过头。
对上苏子惜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他舒缓开微蹙的眉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苏子惜也回以一个笑容，但笑容有点勉强。
她的眼神中的询问与不安并未消减。
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任无锋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中依然明亮却盛满忧色的眼睛，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男人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举动——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越过两人之间不大的空隙，轻轻覆盖在苏子惜放在膝盖的左手上。
男人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稳定。
苏子惜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
但紧接着，那紧绷的线条便迅速松弛了下来，仿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落点。
她的眼睛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星光，亮晶晶地望着任无锋，里面有惊讶，有欣喜，更有一种无声的安心。
苏子惜没有抽回手，反而左手微微一动，翻掌向上，五指悄然伸展开。
任无锋的手掌顺势下滑，与她的掌心紧密相贴，十根手指自然而然地交错，紧紧扣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
……
……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车内的低噪仿佛被无限放大，又仿佛彻底消失。
所有的情绪——关切、忧虑、安抚、承诺，都通过那紧紧交握的双手无声地传递、交融。
苏子惜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那片因他状态不对而泛起的不安波澜，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定而隐秘的欢喜。
她此时好希望，这条回去的路能够再漫长一些，这辆安静的车子能够行驶得再缓慢一些，让这一刻的紧密相连能够持续得更久。
然而，再远的路途也有终点。
“到了。”
寒露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惊醒了沉溺在无声世界里的两人。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一条弄堂的入口处，昏黄的路灯照亮了斑驳的墙面和狭窄的通道。
苏子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轻轻吸了口气，手指微微用力，然后一点点松开了与任无锋交握的手。
那分离的过程缓慢而带着留恋。
苏子惜拉开车门，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一只脚迈出车外，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
女人上半身忽然探回车内，脸颊凑近任无锋，嘴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耳垂。
苏子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热气的声音轻声嘱咐道：“你送晓晓去酒店——”
她的声音里混入了一种任无锋从未听过的、糅合了警告与撒娇的奇异语调：“可别把自己也送了。”
温热的气息骚扰着任无锋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
说完，不等任无锋反应，苏子惜竟又飞快地伸出小巧的舌尖，像顽皮的猫儿般，极轻极快地“触”了一下他的耳垂！
随即，女人利落地撤身，下了车。
苏子惜站在车门外，用那双恢复了清明却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眼睛，深深地盯了任无锋一眼。
然后，她才轻轻关上了车门。
被苏学姐这突如其来的一撩一警告，任无锋只觉得耳根发热，心头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任无锋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追随着苏子惜的身影，看着她走进那条充满老上海风情的弄堂，走到一栋颇有年头的旧式洋房前。
女人站定，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在推开那扇沉重的房门之前，苏子惜忽然停下，转过身，朝着迈巴赫停靠的方向，远远地挥了挥手。
任无锋也将右手伸出车窗外，朝着学姐用力挥了挥，算作回应。
直到苏子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内，房门合上，任无锋又静静等待了几秒，确认再无动静，这才对前座的寒露示意道：“走吧，去酒店。”
黑色的迈巴赫再次无声地启动，滑入沉沉的夜色，慕容晓晓的眼皮在黑暗中动了动，又安静下来。
而弄堂深处那扇关闭的门后，苏子惜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刚刚主动亲吻过对方耳垂的唇上，脸上悄然飞起一抹红霞，眼中情绪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