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监斩
骆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涌,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属于锦衣卫指挥使的威严与冷漠。
“打起精神,进城。”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奉命监斩,骆炳不能替皇帝丢了天子的威严。
队伍来到关下,通报姓名官职后,关门缓缓打开。
出乎骆炳意料的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竟然亲自率领一众将领,在城门内等候迎接。
只见吴三桂一身总兵官服,外罩貂裘,满面红光,笑容可掬,快步迎了上来,远远便拱手道:“哎呀呀。骆指挥使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态度热情得近乎谦卑,仿佛来的不是监斩他“功劳”的锦衣卫头子,而是朝廷派来犒赏三军的钦差大臣。
骆炳心中冷笑,面上却也不动声色,翻身下马,拱手回礼:“吴总兵客气了。本官奉旨前来公干,怎敢劳动吴总兵亲迎。”
“应该的,应该的。”吴三桂热情地拉住骆炳的手臂,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指挥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末将已在府中备下薄酒,为指挥使接风洗尘。请。”
“吴总兵美意,本官心领了。”骆炳淡淡道:“只是圣命在身,不敢耽搁。还是先办正事要紧。不知那两名逆贼…”
“哎。”吴三桂大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愤慨之色:“指挥使放心。那两个罪大恶极之徒,此刻正牢牢关在死牢之中,插翅难飞。处决的一切事宜,末将也已准备妥当,只等指挥使大人莅临监刑,明正典刑。”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诚恳:“说起来,此次能破获此等惊天大案,也多亏了陛下圣明,运筹帷幄之中啊。末将不过是依旨行事,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陛下派指挥使亲来,足见对此案的重视,对边关将士的体恤。末将与三军将士,感佩莫名。”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表了功劳,又拍了皇帝和马屁,更是将骆炳此行的“监斩”性质,巧妙地模糊成了“代表陛下重视和体恤”。
骆炳心中更是寒意森森。这吴三桂,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脸厚心黑,演技精湛,难怪能坐到这个位置,难怪连陛下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他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有劳吴总兵安排。”
“好说好说。指挥使请先随末将入府稍事休息,沐浴更衣,去除乏气。明日午时,校场之上,便请指挥使大人亲自监刑,以彰国法。”
吴三桂笑容满面,再次热情地引路。
骆炳跟着吴三桂,在一众山海关将领或敬畏、或探究、或隐含敌意的目光中,走进了这座雄踞天下的第一关。
关内街道宽阔,兵营整齐,士兵操练之声不绝于耳,显得军容鼎盛,戒备森严。
吴三桂一路走,一路颇为自得地向骆炳介绍关防情况,言语间不乏炫耀兵威之意。
骆炳默默看着,听着,心中却是在评估着这座关隘的防御,评估着吴三桂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力,。
不得不说,吴三桂练兵还真的是有一套。
这些将士,似乎对吴三桂无比的恭敬。
但那颗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并且正在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总兵府的宴席极尽奢华,美酒佳肴,歌舞助兴。
吴三桂及其部下将领频频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仿佛骆炳真的是来犒军的天使。
骆炳虚与委蛇,酒喝得不少,话却说得不多。他冷眼旁观,看着吴三桂志得意满的模样,看着那些将领对吴三桂近乎盲目的信从,心中的忧虑越来越深。
宴席散后,吴三桂亲自将骆炳送到精心准备的客房。
屏退左右后,吴三桂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推心置腹:“骆指挥使,今日一见,真是相见恨晚。有些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骆炳目光微闪:“吴总兵但说无妨。”
吴三桂压低了声音:“指挥使常在陛下身边,当知陛下年轻,锐意进取,自是英主。然…有时难免被身边一些小人所惑。就如此次…唉,那苏长生毕竟是宫中华妃娘娘的亲兄,其中牵涉…末将此次秉公执法,怕是得罪了宫中贵人啊。日后…还望指挥使能在陛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江山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在试探骆炳的口风,也是在为自己铺路,更是进一步离间皇帝与近臣、与宫闱的关系。
骆炳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露出理解和同情的神色:“吴总兵一片忠心,陛下自然是知道的。总兵放心,陛下圣明烛照,岂会因小人之言而疑忌功臣?至于宫中…陛下自有圣断。只是,吴总兵,本官想去看看那两名钦犯。”
“这个,”吴三桂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的神色。
“此等贩卖火器,乃重罪中的重罪。临行的时候,陛下让本官对那俩逆贼,务必严加审讯。”
锦衣卫的手段,吴三桂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他微微一笑:“如此,倒是劳烦骆指挥使了,”
吴三桂似乎颇为满意,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吴三桂,关上房门。骆炳脸上虚伪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和疲惫。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冷彻骨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单调的梆子声,更添几分边关的肃杀。
明天,午时三刻。
孟樊超就要在这座关城内,身首异处。
而自己,将是那个冰冷的监刑官。
骆炳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喷溅的鲜血。
他知道,从明天起,有些东西,将在他心里,彻底死去。
入夜时分,骆炳面无表情的来到大牢。
狱卒见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哪里敢有半分的怠慢,慌忙打开了牢门。
大牢内昏暗无光,苏长生坐在稻草堆里,只知道垂泣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