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调查
不得不说,朱兴明的性格变化很大。
之前的他,也是杀伐果断。
可是做了帝王的位置上久了,朱兴明发现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朕身处此位,每一道旨意,都关乎国法纲常,关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若仅因怜悯而轻下判断,或因愤怒而仓促行事,非但无法伸张正义,反而会制造更多的冤屈,甚至动摇国本。朕,必须看到确凿无疑的证据,必须确保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得起天下人的审视,经得起史书的评判。”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孟樊超的心上。
他忽然明白了,皇帝并非冷漠,并非不近人情,而是身处其位,必须保持极致的冷静和审慎。
自己所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而皇帝所要权衡的,却是整个冰山的重量以及其下的暗流汹涌。
御书房内皇帝那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让孟樊超沸腾的热血逐渐冷却。
他明白,陛下并非不愿为民伸冤,而是身处九五之尊,每一步都必须踩在坚实的证据之上,容不得半分侠义心肠的冲动。
这桩案子,已不仅仅是为苏婉清父母讨还公道,更是对他孟樊超能力、心性和忠诚的一次严峻考验。
他没有立刻大张旗鼓地前往杭州,那无异于打草惊蛇。他先是动用了暗卫在江南的隐秘网络,派出了数批精干人手,化装成商旅、流民、游方艺人等,先一步潜入杭州府和钱塘县,进行前期摸底和布控。
他们的任务是摸清王大宇和赵蟠的日常行踪、势力范围、以及可能存在的弱点,并尝试接触可能的知情人,但绝不轻举妄动。
同时,孟樊超对苏婉清做了周密的安排。他并未将她留在京城,而是决定带她一同南下。
原因有二:一是苏婉清是苦主,对当地情况、人物关系最为熟悉,是活的地图和人证库;二是将她独自留在京城反而更不安全,带在身边,在自己的保护下更为稳妥。
他让苏婉清换上男装,扮作自己的随行书童,并再三叮嘱她,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没有他的指令,绝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冲动行事。
一切准备就绪,孟樊超带着化名“苏清”的苏婉清,以及两名扮作伙计的得力暗卫,乘着一艘看似普通的客船,沿着京杭大运河,悄然南下。
船行数日,抵达杭州时,正值江南莺飞草长的暮春时节。西湖碧波荡漾,垂柳如烟,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一派人间天堂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富庶秀美的外表下,孟樊超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码头上税吏的盘剥似乎格外严苛,街巷中偶尔可见神色倨傲的家丁簇拥着华服子弟招摇过市,市井百姓交谈时,眼神中总带着几分谨慎和闪烁。
他们并未入住繁华的客栈,而是根据先期抵达的暗卫留下的记号,住进了城北一处僻静、由暗卫秘密购置的小院。这里闹中取静,不易引人注意。
安顿下来后,孟樊超立刻听取了先遣人员的汇报。情况果然不容乐观。
知府王大宇在杭州经营近五载,早已将上下衙门经营得铁板一块。
府衙、县衙的官吏大多是其心腹或已被笼络。关于苏秀才一案的官方记录,被修改得天衣无缝:验尸格目上写明苏秀才是“与人争执,失足跌倒,旧疾复发身亡”,其妻是“悲痛过度,心悸而卒”。
当初那几个被赵蟠家奴打伤的记录,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人证,更是令人心寒。当初那些目睹惨剧的街坊邻居,如今要么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口径统一,改称是苏秀才先动手辱骂赵公子,赵家家丁只是“自卫”,推搡间“不慎”导致苏秀才跌倒。
甚至有人反过来指责苏婉清“诬告良善”、“刁民讹诈”。
显然,王大宇和赵蟠早已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将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将所有可能的人证都“摆平”了。留给孟樊超的,是一个看似完美无缺、实则黑幕重重的“铁案”。
苏婉清听到这些汇报,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冲出去与那些颠倒黑白的人对质,被孟樊超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孟樊超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们越是做得天衣无缝,就越说明心里有鬼。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他们争论,而是找到他们掩盖不了的痕迹。”
他吩咐手下:“第一,盯死赵蟠。这种纨绔子弟,嚣张惯了,绝不可能因为一件事就彻底收敛。他一定还会惹是生非,找到他新的罪证,就能撕开突破口。第二,查王大宇的财路。一个知府,如此包庇亲属,无非为了权和利。查清他的灰色收入,找到他贪腐的证据,也能迫其就范。第三,也是最难的一点,寻找那些被威胁的证人内心的裂痕。威逼之下,必有怨言;利诱之下,必有不安。找到那个最脆弱、最不甘心的人。”
任务分派下去,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杭州城悄悄撒开。
孟樊超自己则带着苏婉清,开始了更精细的走访。他们不再直接询问苏家案情,而是以路过书生、探亲访友等名义,在苏家故居周边闲逛,与街坊闲聊市井趣闻、家长里短,潜移默化地观察和感受。
几天下来,孟樊超发现,虽然明面上无人敢提苏家之事,但每当话题不经意间触及,一些老人的眼神会变得复杂,会匆匆岔开话题。
一些妇人会下意识地搂紧自己的孩子,露出后怕的神情。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说明王大宇和赵蟠的淫威,并未真正征服所有人的良心,只是暂时压制了他们的声音。
一日,他们来到距离苏家不远的一座香火不算旺盛的小寺庙。孟樊超借口为亡故亲人祈福,捐了些香油钱,与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年迈的老僧攀谈起来。
闲聊中,孟樊超似是无意地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提到听说附近曾有读书人含冤而死,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