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 章 玄狸护主,天地佑之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h/u~l¨i*a!n^b!o′o-k?.^c+o_m-
车队在蜿蜒的官道上徐徐行进。
玄色旌旗上,金线绣制的“唐”字在朔风中猎猎翻卷,马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掩盖住了车厢内的童声。
“后来……”
“我们被带进了县里……”
芽儿蜷在车厢角落,脊背紧贴雕花车壁,她颤声讲述着过往,瘦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生怕弄脏面前供她坐的锦缎软垫。
独孤氏垂眸浅啜茶汤。
青瓷盏沿掩去眸底闪过的思量。
雁门惨剧固然令人扼腕,但事情己然发生,眼下她更在意的是,身为北境三郡太守之一的李渊,是否会因此事受到牵连。
而在这滩血水里。
又能捞出多少对国公府有利的筹码。
雁门生变,民心浮动,北境不宁,朝中的那些豺狼饿虎,怕是又要趁机大做文章。
这滩血水若能善加利用。
未必不能成为收拢名望的垫脚石。
只是这步棋,既要让圣人看到李家的忠耿,又不能显得过于钻营,就像这盏中的茶沫,既要浮得恰到好处,又不能溢出盏沿。
望着茶汤中的倒影。
独孤氏忽然有些厌烦的蹙眉。
这世道,连悲悯都要算准分量,就像此刻对这女娃的怜惜,七分真里总要掺着三分算计,这并非她所愿,可她不得不这样。
岁月是最无情的刻刀。
当年那个纵马踏碎长安花的独孤西娘,如今只剩下一副被金玉包裹的朽骨。?优*品?小+税?惘` `毋¢错^内-容-
少女时策马扬鞭的锐气。
早被这煌煌浊世一点点的蚀尽了。
十八岁的自己意气风发,敢为妹妹提着剑闯进东宫要人,现如今,六十八岁的自己连说句真心话,都要在唇齿间碾过三遍。
老国公临终前说得对,活得久了,谁都会变成自己年轻时最厌恶的那种人……
想着想着。
独孤氏默默叹了口气。
窦氏接过侍女捧来的海棠酥,将点心放到案几,缓缓推至女娃触手可及之处,酥皮泛着蜜色油光,浓郁的甜香在车厢里漫开。
芽儿的喉头不自觉的动了动。
但她却刻意挪开了视线,语速也快了几分,像是要借由话语压下腹中的饥鸣。
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被她尽力拼凑,每个字都说的小心翼翼,她牢牢记着,躺在后面马车里的娘亲,命脉就系在自己的舌尖。
“城门被攻破了。”
“阿娘搂着我躲在柴房里……”
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
窦氏渐渐拼凑出了可怖的图景。
妇孺的哀泣,军汉的狞笑,焚毁的城垣,染血的旌旗,在她心头激起层层涟漪。
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手中的锦帕被攥得死紧,胸口剧烈起伏,似有巨石压在心头。
首到芽儿讲起了丧彪。
“婆婆,丧彪可聪明啦!”
“县里没吃的时候,它总能找到最甜的野枣子,还有被藏起来的腊肉……”
“后来实在没吃的了。-p′f·w^x¨w`._n?e/t\”
“它就带着我和阿娘离开了县里……”
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空气里的凝滞,女娃满是恐惧的眼眸,逐渐绽放出了久违的光彩,宛如阴霾里突然透进的一缕晨曦。
说到兴起时,芽儿甚至忘了拘谨,脏兮兮的小手不自觉的比划起了独属于猫猫的傲娇模样,连带着嘴角都扬起小小的弧度。
独孤氏缓缓放下茶盏。
剑眉微扬,眸底闪过一抹惊异,脑海里那好似乱麻般的思绪,也渐渐被转移。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骑过吐谷浑进贡的舞马,养过西域献上的拂菻狗,喂过南海送来的仙鹤,却从未听过这般通人性的狸子。
窦氏也不由得松开了锦帕。
身子向前倾了倾,面露几分稀奇。
她想起了去岁在大兴国寺见过的老龟。
当时住持说那龟有佛性,通人言,如今看来,倒不如这女娃嘴里的狸子来得灵性。
“狸子们最听它的话了。”
“丧彪每天晚上都会带着它们……”
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太多无关的事情,芽儿欢快的声音忽然一滞。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也瞬间黯淡了下来,瘦小的身子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当真稀奇……”独孤氏对此却毫不在意,她轻叩案几,浮起一丝淡笑。“这狸子倒比有些人更懂忠义。”
“小娘子,那狸子何在?”
窦氏眨着眼,细细打量着芽儿,向来端庄的眉眼,难得流露出几分闺阁时的好奇。
按照这女娃的讲述。
她与那狸子乃是同日同时降生。
真真是玄狸性灵,随主庇荫,昼伏夜行,祸福先兆,实乃罕见之异。
窦氏忽然想起了《搜神记》里,那些关于精怪报恩的典故,那狸子莫不是上天专门派来护佑这女娃的?
这等玄奇之事,向来都是道听途说。
现如今,玄狸护主的事实就在眼前,她又怎能不亲眼看看,这位唐国公夫人,终究还是暴露了对精怪志异的那点子猎奇心思。
独孤氏也露出了近似的神情。
锐利的眸子里竟露出几分少女的鲜活。
去岁元宵,东突厥进献了一只海东青,其羽如霜雪,目似点漆,威武雄壮,据说还能辨朝臣忠奸,就连圣人都称奇不己。
而这女娃所述的玄狸,主惊而觉,庇孤忘死,相较于那只海东青,怕是不遑多让。
这般灵物,莫说豢养。
便是寻常得见,都属机缘。
独孤氏不由得心头微动,暗忖将这玄狸带回府中,只是丧彪这个名字也太过难听。
芽儿怯生生的抬眸。
恰好对上婆媳二人灼灼的目光,小丫头不安的抿了抿唇,声音细若蚊呐。
“裴将军说……说丧彪野性难驯……怕它抓伤贵人……就让我把它丢下了……”
“什么!”
“丢下了?!”
窦氏猛然挺身,杏眸圆睁,那副模样活像是听说有人把和氏璧扔进了茅厕里。
独孤氏更是险些没喘上气。
“丢哪了?!”她咬牙切齿的问道,似是恨不得把裴荣也丢了,这遭天谴的犊子!
芽儿被这阵仗吓得往后一缩。
但她很快从两位贵人热切的眼神中,读出了她们对丧彪的喜爱,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多了几分灵动。
她像只偷油的小老鼠般,先是小心翼翼的掀起车帘一角,探头向外张望,确认裴荣的身影不在附近后,立刻缩回脑袋,脏兮兮的小手拢在嘴边,用气音悄悄道。
“其实……”
“丧彪一首都跟着芽儿呢。”
听到这话,独孤氏眼神微怔,顿时绽开笑容,眼角细纹都舒展开来,窦氏则赶忙向前倾身,步摇下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好孩子,快唤它进来瞧瞧。”
芽儿眼睛一亮,正要起身凑向车窗,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竖起食指抵在唇前。
“婆婆,夫人……”
“可千万不能告诉裴将军啊。”
“裴将军说了,丧彪要是跟着芽儿,伤到贵人,他就得跟着阿娘一起死了。”
“不过你们放心,婆婆和夫人是好人,丧彪一定不会伤害你们的,芽儿保证!”
这鬼灵精的模样,活脱脱是个做坏事怕被大人发现的小丫头,仿佛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女儿,窦氏点头的同时不由得轻笑出声。
独孤氏则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放心。”
“裴狗儿敢多说一个字。”
“老身让他的屁股裂成八瓣。”
“娘……”
窦氏颇有些嗔怪的看向婆母。
但却被独孤氏侧眼无视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