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 章 朝避猛虎,夕避蛇,磨牙吮血,杀戮麻
芽儿近来总是恍惚。·天¨禧_暁\税`网¢ ¨勉·肺`跃?犊-
祖母死在了山里,娘亲早出晚归,就连那些玩伴,也都突然消失在了村里,她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眼神虚虚的望着远方。
她仿佛看到了祖母扛着锄头归来,一言不发的拉着她的手回家,看到了小花突然从草垛后跳出,咯咯笑着拽向她的辫子,看到了春喜姐姐向她招手,递出编好的草兔子。
这些不断闪过的画面。
宛如被春风卷起的草屑,逐渐被吹的无影无踪,老槐树下的寂静压得人胸口发闷。
寻常的三岁娃子哪里会想这么多,向来都是今天的事情明天忘,偏生芽儿不一样。
这丫头能记得住许多事情。
去年冬日祖母藏在柴垛下的铁片,前月隔壁王婶家飘来的肉香,甚至于半年前,阿耶离家时的呼唤,娘亲一字一句的叮嘱。
这些琐碎竟都堆在她那小脑袋瓜里,排得齐整,就像是用针线一桩桩的缝了进去。
甚至有些不清不楚的道理。
有时也会莫名的从她的脑子里冒出。
前日货郎来村里卖杂货时,芽儿盯着他新进的针头线脑看了半晌,忽然仰脸问道。
“刘阿伯……”
“人死了还会感到饿吗?”
听到这话。
货郎惊的险些将货担子翻倒。
正常来说,这话自然不可能是孩子能想出的,必是何时听了大人嚼舌根,才记下。
可货郎看的清楚,芽儿说这话时,眼睛变得黑沉沉的,倒像是真琢磨过生死似的。,x.i^a,n¢y¢u?b+o¢o·k+.·c\o?m·
尤其是今儿个清晨,芽儿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娘,我梦见我变成大人了,可累……”
这话没头没脑的。
说完芽儿便扭头扫摸起了丧彪的踪影,仿佛这略显沧桑的语调不是从她嘴里说出。
崔三娘怔了怔。
终究也只是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民间的解梦一说,向来灵活,好似面团一般,可圆可扁,全靠心中所想,嘴里所说,若是梦见坏的,那便是反梦,若是梦见好的,又会当做吉兆,视成未来的模样。
崔三娘下意识的想着,人活一世,若只是累的话,芽儿倒也算是有福气了……
“唉……”
微风吹过老槐树。
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格外清爽。
芽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声,随后便低下头,继续给丧彪梳起了毛发,微微紧绷的小脸蛋显得格外认真。
现在的她。
只剩下娘亲和丧彪了。
木梳划过虎斑猫的脊背,丧彪舒服的伸展着身子,对女孩泛红的眼眶视若无睹。
猫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
两脚兽的悲欢也与它无关。
它的世界很简单,只有西季轮回,只有虫鸣鸟叫,只有铲屎官那娴熟的撸猫手法。
“呼噜噜……”
惬意的呼噜声自猫猫的喉间回荡。_s?j·k~s*a/p,p~.?c*o?m-
丧彪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平躺在芽儿怀里,就好似人在睡觉一般,前爪与后腿绷得笔首,舒服的连带着尾尖都轻颤了起来。
见芽儿识相的避开了肚皮,它主动将脑袋贴向了芽儿的手心,就像是对小女娃的赏赐。【继续,铲屎官,力道刚刚好……】
就在这时。
村口突然传来阵阵叱骂。
村长牛德禄带着村里的男人,提着钉耙锄头,急匆匆的向着村口跑了过去,路过老槐树时,牛家的小儿子仅来得及低喝一声。
“快回家去,芽儿!”
“把院门子栓好,躲起来!”
丧彪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耳朵好奇的转向了声音源头,一双猫瞳也变得亮晶晶的。
猫猫向来喜欢看热闹。
芽儿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躲在了老槐树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向了村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个不认得的面孔,眼窝深陷像两个黑洞,身上的衣服宛如块破布,只能勉强裹着好似骨架般的身体。
“是流民……”
芽儿有些害怕的瞪大了眼睛。
要说这些庄稼人最害怕的,就是蝗灾,而这些不知道何处而来的流民,更甚蝗灾。
她还记得去年的那次流民潮。
那些佝偻的身影祸害了不少村子,刚抽穗的麦苗被连根拔起,连麦秆都没剩下,下河村周边的树皮被剥得精光,野果野菜,甚至刚冒头的草芽,都被流民吃得一干二净。
祖母曾压低声音说过。
邻村的朱老汉家最是凄惨,半夜里流民撞开房门,不仅抢光了地窖里最后半袋黍米,还把哭喊的媳妇和闺女都拖进了深山。
第二天,人们在林子里发现了朱老汉的尸体,枯瘦的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柴刀,指节都掰断了,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
芽儿至今也忘不了。
祖母讲话时,眼神里闪烁着的恐惧。
流民,己经不算是人了!
这是所有村民的共识,
最先发现流民的郑家婶子,此刻正攥着柴刀,堵在了被撕开的篱笆缺口。
明明手在发抖,可她仍像被激怒的母狼般大声叱骂着,挡住了那些贪婪的目光。
村长牛德禄带着十几个男人赶了过来,在篱笆内排成人墙,将钉耙和锄头竖起,组成一道森然的防线,似是随时都会打出去。
“滚!”
“都给我滚远!”
村长牛德禄的吼声犹如炸雷,这个平日里总是佝偻着背,说话慢声细语的老头,此刻却像变了个人,眼里满是吃人般的凶狠。
他猛的抡起锄头,砸向篱笆,骤然响起的破空声,吓得最靠前的流民踉跄后退。
“活腻了是不是!”
“再让老子看见你们,老子就把你们全剁碎了埋进地里当杂肥!”
男人们见此,也都举起了锄头,大声呵叱着流民离去,额角青筋暴起,仿佛面对的不是同类,而是一群随时会扑上来的饿狼。
流民渐渐退进了林子里。
但他们没有彻底离去,而是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盯着下河村,树影婆娑间,是一双双饥饿到了极致的黑眸,泛着幽绿色的光芒。
“入他娘的!”
老村长牛德禄脸色铁青,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远处晃动的流民身影。
下河村拢共就二十二户,七十多口人,多是妇孺老弱,村东头郑家媳妇刚出月子,西头赵家就剩个瞎眼老太太带着六岁的孙子,这要是让那群饿红眼的畜生闯进来……
“三郎!”
他突然暴喝一声。
“带上两个后生,去县衙报官,就说流民聚众要闹出人命了!”
说罢。
枯瘦的手指又猛的指向人群。
“张家老二!你腿脚快,带上刀,带人去河口村求援,走老林子那条近道!”
紧接着。
他转头又揪住一个半大少年。
“狗儿!去上河村找你舅公,就说我老牛借他们猎户的弓箭使使!”
“剩下的,去准备火把,磨刀!”
他每喊一声,嗓音就嘶哑一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人们闻言当即行动了起来。
“芽儿!”
“快跟娘回家!”
崔三娘的声音突然响起。
藏在老槐树后面的芽儿顿时打了个激灵,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崔三娘便拦腰抱起了她,急匆匆的向着家里跑去。
官府贴的告示是张纸,村长敲的铜锣是个响,真要想活命,还得看自家的门槛够不够高,万一乱起来,谁还能顾上她们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