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有贤西来

张昭则干脆对孙登解释道:

“自古以来,得封异姓王者,无不封在肇建之初。”

“且封地多在中原王师鞭长莫及的边陲之地,以取诸侯王屏藩四方的意思。”

“今江东远去中原,有江河为天堑,不失屏藩之实。”

“但若只得一屏,难免受制于人,倒不如早些连接左近,共作藩王,也好将来抱团取暖。”

孙登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张昭的打算。

也试着分析起来:

“曹叡迁都邺城,今后汉魏之争的主战场便要转去河北。”

“那依常理推断,河、淮以南,便不会轻启战端,而多行绥靖安抚之策。”

“其中孤在江东,而朱、王、臧等人在淮南。”

“张公的意思是,让孤与这些淮南将帅联结,一旦将来河北有变,则可适时劝其共同称臣于长安,并以此功绩保存王爵和宗庙?”

张昭闻言,顿时露出欣慰之色。

又回头冷冷瞥了一眼错愕的诸葛恪,嗤声道:

“成大事者,须有大眼界。岂能如市井儿一般,只知道与人斗气?”

若在早年,诸葛恪闻得此言,不免气急败坏。

但大概是因某人的关系,这些年气急败坏的次数太多了,此时面对张昭的冷嘲热讽,反而能保持冷静思考。

其实他刚刚猜到张昭的谋划,第一反应是佩服的。

因为他早就从父亲、叔父的书信里知晓北方的局势。

诚如张昭所言,如无意外的话,今后战火将会远离淮南江东。

那早些为将来谋一条后路,不也理所当然?

但另一方面,他却对这个计划能否顺利施行心存疑虑。

且不当年曹丕调遣到淮南的将军们都是早年跟随曹操打天下的元老,多是心高气傲之辈。岂会甘心为吴人作筏?

况且淮南只是因为曹叡北去而暂时远离战火。

并不代表淮南魏军孱弱。

这些如狼似虎的魏国兵将,一旦见江东露出软弱姿态,谁知道会不会滋长野心?

这些都是诸葛恪难以认可张昭的原因。

但话回来。

北方战事方歇,接下来必有两三年休养生息。

此时去忧虑淮南,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陆、朱二将虽然北伐乏力,但依托皖城守住江防,还是不难的。

想到这里,诸葛恪便暂时偃旗息鼓。

春光明媚,莺歌燕舞,还是别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张昭这老儒身上了!

……

……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轻轻的吟诵声自马车传出。

间或有中年男人的嗟叹声夹杂其中。

直到马车停在一片田垄前,时吟时叹的声音方才消停。

一名缁冠深衣的青绶汉官早已迎立在车外。

但车内之人久久不曾下来。

青绶汉官见状,不以为忤,反而主动迎上去,喊道:

“卢公既已西来,何必迟疑?”

“令考昔年与昭烈皇帝的师徒名分,今上也是承认的,也早就有意征辟卢公入朝。”

“单这一点,卢公便没有性命之虞,何至于不愿出来见一见故旧呢?”

坐在车上的中年人,也就是大儒卢植之子卢毓了。

闻言苦笑道:

“非不愿见故人。”

“实在是我深知脚下乃汉土,一旦踏足,便无法回头了。”

“但我半生仕于魏,便是感叹时日蹉跎,念的也是魏武帝的诗。”

“就怕将来错话,做错事,招惹祸事。”

那青绶汉官知道卢毓此言的重点,其实还是在最后一句。

原本青云直上的他,就是因为在曹丕那里错了话,以至于蹉跎了好些年,不得重用。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当下屏退左右,又靠近到车门前,稍稍低声道:

“若如此,卢公就更不必担忧了。”

“今上,诸葛丞相,包括在下将要引见的朐侯,都不是迂腐保守之人。”

“别吟诵曹氏的诗句了,便是将其生平所著的法令、兵法一并抄写出来,也都是无妨的。”

“不瞒卢公,年初的时候,朐侯便出资在本地建造乡校,造书楼储藏书籍,供乡士借读,当中就有曹氏作注的《孙子兵法》。”

“据丞相的床头上,还一直压着此书,不时翻阅。”

“昔年曹氏的《求贤令》更是经过修改之后,作为朝廷的正式法令颁布天下。”

“诸如此类取他山之石攻玉者,比比皆是,卢公之忧,乃杞人之失也。”

卢毓这才推门下车。

然后便看到了面色红润的石韬石广元。

目光在对方腰上的青緺绶,不免有些羡慕:

“广元官居河东太守?”

“河东太守是徐邈徐景山。”石韬摇了摇头。

“我是弘农太守。”

卢毓更加羡慕了。

但谁让自己来晚了呢?

可话回来。

那两位若非走投无路,想必以当年那般情势,也未必就会果断投汉不是?

只能时也命也。

稍稍纠结一下,卢毓终究还是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放眼四望。

河东盐池碧波万顷。

周边是大片大片用于晒盐的畦田。

田湖之间,有水排自动抽水。

而驱动水排的,则是一辆挂着八面帆布,看上去颇为精巧的风车。

“那是八卦帆车,可根据风向自行调节。”

石韬随口解释一句,便往前引路。

一路上,类似的机巧之物还有不少。

有些石韬能出名堂,有些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器具能够节省大量人力物力,提高产出。

而这就意味着能养活更多的人。

卢毓大开眼界之余,不禁想起自己这些年在梁国睢阳当典农校尉的日子。

虽勤勤恳恳做事,但人力有限,又因兵事征发频频。

百姓大多只能勉强果腹。

这还是县城周边聚居的大户人家。

山野里看不见的,饿死者不知凡几。

两相对比,这数年间,单是眼前的河东一地,怕是仓廪都比整个豫州要丰实了吧?

而季汉治下,又何止河东一地?

卢毓:“这些都是朐侯亲手制作的?”

“那怎么可能?”石韬轻笑道。

“朐侯要守孝,哪能干这些俗事?”

“不过其人素有奇思妙想,又深负天下所望,州郡拜访者年年月月不绝。”

“于是朐侯便将所思所想分享给客人,也不止于工巧之事。”

“经学、诸子、天文地理,他都有所涉猎。”

“为了便于诸生交流,他还在草庐旁设下杏坛,并定下规矩,登此坛者,百家之学皆可言道,只要言之成理,便不得无端互相攻讦。”

“久而久之,那里便有了百家讲坛之称。”

“对了!”石韬猛地拍掌,似记起一事。

“今日是三味书屋的屋主来讲学,卢公是否随我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