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强弱之势异矣

“徐元直,你方才为什么要阻拦我劝阻陛下!”

登船之后,刘晔对徐庶怒目而视。

“曹子廉、贾梁道等人明贬曹子建,实则对他迁封淮南之事推波助澜,内里必有所企图!”

徐庶闻言,当场翻了个白眼。

似乎认为此事不值一提。

刘晔顿时气炸,拔剑指着徐庶道:

“你莫非和他俩是一伙的?”

徐庶还是不话。

直到渡船彻底远离了河岸,方才施施然道:

“方才车驾周边都是曹子廉的兵马,你确定要当着他的面拆穿他的图谋吗?”

刘晔闻言一怔。

目光下意识南转。

此时曹洪等人尚在岸边目送,其身后随行皆是中军精锐。

端的是兵强马壮。

刘晔蓦地惊出一身冷汗,气势顿时弱了不少:

“他,他到底是宗室大将,不,不至于当众行不轨之事吧?”

徐庶冷嗤道:

“若曹子廉行事这般束手束脚,那陛下已经对淮南有所安排,你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刘晔顿时无言以对。

徐庶则侧过身,露出正在船头北眺的曹叡,道:

“现在车驾已经远离南岸,箭矢所不能及。你要去劝谏就去吧,我不拦你。”

刘晔想了想,收起了剑。

也没去找曹叡。

事已至此,还是等到了邺城安顿下来再吧。

虽然他认为徐庶就是个幸进人。

但至少在今日这件事上。

对方确实处置得更为妥当

……

建兴二年三月,上巳。

扬州鲜花似锦。

虽然这个时代的“扬州”是一个比后世指代更广的地理概念。

但这并不妨碍建业的士民们趁着春光明媚,相邀到淮水(秦淮)边踏青,赏花。

就连大汉吴王孙登也不例外。

但吴王毕竟有一个持重的大儒老师,太傅张昭。

所以名为踏青,其实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读书学经。

而作为孙登好友的诸葛恪、包括张昭之子张休,顾雍之孙顾谭等等,也都悉数到场。

众人本以为今日又会是张太傅亲自讲学,不敢怠慢。

没想到主讲人是一个名叫“支谦”的月氏人。

这位支先生祖辈迁居中原,一口洛阳雅言字正腔圆。

怎奈他今日所讲并非传统的五经和诸子。

而是来自西域身毒的梵经。

那什么意非意、不正觉、明度无极……听得一众年轻士子们头痛欲裂,怀疑人生。

就连张休都忍不住频频向父亲打眼色,希望早些结束这折磨人的讲经。

上巳佳节,不到水边与淑女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反而来听一个西域高僧念梵经?

这合理吗?

“原来是这般道理啊!”

经课结束之后,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满场寂静。

众人纷纷侧目。

原来是诸葛恪。

孙登惊奇道:

“元逊第一天学梵经就有所得了吗?”

诸葛恪摇头道:

“回大王,臣学梵经的唯一感悟,就是臣这辈子都学不会梵经。”

“那你还……”

“臣只是明白张公为何要请西僧来给我等念经了。”

众人又看向张昭。

后者瞥了一眼越发肥胖的诸葛恪,不话。

诸葛恪哪会忌惮:

“据我所知,早些年中原动乱,支先生不得不避居江东。”

“今日突然重新出山,想必是见北方将要安定,起了北归的心思了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青年才俊纷纷反应过来。

其实建安年间南下避乱的又何止一个西域高僧。

比如汝南许劭许靖兄弟,比如右相孙邵,又比如眼前这位太傅张昭。

当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张休看了一眼父亲,顺着诸葛恪的话道:

“章武二年,西域诸国见河西重归汉土,纷纷遣使入蜀朝见天子。”

“如今五年过去,西域道路已经复通,可直达长安。”

“支先生这些年一直忙于整理翻译梵文经书,而关洛距离西域更近,自然更容易获取西经的。

“不定他还想回祖居之地看一看呢?”

张昭轻哼一声,还是不话。

江东吴郡人顾谭看了看两位好友,又看了看脸色突然紧张的吴王孙登。

刚要张嘴,却被诸葛恪当面打断:

“孝则不必多虑,张公虽是徐州彭城人,但他侍奉吴王父子三代人,哪会因为见到刘汉强盛,而作背主之事?”

“张公今日是来提醒你我,汉室已然复兴,曹氏已非大敌。”

“我江东子弟若不想当亡国奴,就该早作打算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是一松。

但想到诸葛恪此言的警告意味,特别是亡国奴三字,又不免再度难堪起来。

事涉国运,张昭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回头对孙登道:

“大王,曹氏北迁虽属无奈之举,但也足见三分之势已生变化。”

“自今以后,是汉强而魏吴皆弱。”

“长安朝廷欲取士,则远至西域、江左之士,也趋之如骛。”

“为保存宗庙计,大王该早作打算了。”

孙登从谏如流:

“太傅所言甚是。不知孤当如何应对?总不能反过来联曹抗刘吧?”

孙登最后这句自然是玩笑。

众人也大多莞尔。

但他没想到的是,张昭居然一脸肃然,俨然有这个意思。

这下连诸葛恪都有些难绷:

“昔年曹操发大军南征,张公力主言和。怎么如今时移世易,又反过来主战了?”

“莫不是张公心中,其实一直心向曹氏?”

张昭不屑于搭理他。

而张休则开声为父解围:

“元逊误会了。”

“大人素来主张安保地方,怎会轻启战端?”

“他只是顾虑汉室素有非刘氏不得称王的法。”

“过去宗国敕封吴王,不过是因为有强魏在旁,不得不结好江东。”

“但今后胜负优劣扭转,汉帝是否还愿意保留吴王的敕封?”

“若来日长安要削藩削爵,那我等江东主臣,当如何自处?”

“依我看,趁着曹氏气数未尽,及早抱团,未尝不可。”

诸葛恪顿时气笑:

“所以你们就打算跟曹叡联手施压长安了?”

“谁给你们胆子跟兵强马壮的汉军对抗的?”

“陆征北还是朱镇北?”

“总不能是我家大人吧!”

又对孙登道:

“好教大王知晓!臣父虽然长于规划调度,但真论统兵上阵作战,三个他都打不过臣叔父的!”

“甚至都不必叔父亲自出手,单是那卫将军麋师善,就足够收拾臣父子了!”

诸葛恪平日牙尖嘴利,一众年轻士人就无人是其对手。

此时对方还把诸葛亮、麋威这种名震天下的帅臣给抬出来,那就更无人敢驳斥。

张昭见状,只得忍住对诸葛恪的厌恶,再度启齿:

“竖子莫要胡乱打岔。”

“老夫非是要跟曹叡联手。”

“曹叡承嗣魏室正朔,跟长安天子不可两立,自不能依靠。”

“但别的人却未必不可。”

诸葛恪蓦地一怔,难得哑口无言。

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惊诧于张昭的非常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