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日与月
“正要与彦靖说这事。”
依次用完大将军印的夏侯惠,从袖袋内取出两封书信来递给丁谧,“方才孙长史在,我不好拿出来。陈玄伯与荀景倩皆回信了,彦靖先过目。”
言罢,拿着辟书起身走到署屋门口交给扈从韩龙,让他遣人送去给公车令曹馥。职为大将军且辅政的他,被特许有公车辟(征)召属员的殊荣。
将近申时末了。
可能马上就进入仲春二月的关系,这几日都不再下雪。
熙和的阳光不仅让人觉得身上暖暖的,还在天际线点亮了朵朵竟放的晚霞,让人不禁向往起冰消雪融、绿意爬上梢头的风和日丽。
夏侯惠负手而立,略昂头看去天际线的晚霞。
不是心中顿生什么感慨,只是很单纯的想让汲汲权势的野心松懈下、偷个懒。
月余时日没有归府了,家中之人也应是颇盼着我归吧?
前几日彦靖还在说小去疾缠着要随来大将军署,依着他的性子,弗能如愿应是没少闹腾罢,呵呵。
唉,就是难为细君了。
刚分娩完还要经小去疾的缠闹,且她两次分娩我都不在府中。
不知道盘跚学步的小晴儿(女儿名字)现今走路稳当了没有;还有,两个新生的儿子也早就满月了,不知容貌会类我几分。嗯对了,要给他们起什么名好呢?
他的思绪放飞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丁谧的招呼声给打断了。
“稚权。”
已然看完两封书信的他,将夏侯惠招呼进署屋后,径直问道,“陈玄伯与荀景倩皆在书信中举才,稚权方才却没有让我拟辟书,是觉得他们所举者不妥?”
荀顗与陈泰的回信是一并送过来的。
由此可知,他们在回复前私下应是商讨过,内容上也能看出这点。
如被夏侯惠问有无贤才推举的荀顗,在回复中先是语气谦虚的说了些客套话,然后推举庾峻为令史。
庾峻是议郎庾嶷的侄子。
庾嶷先前与夏侯惠有过交集,一并为刘劭参详定制《都官考课法》,也素来与荀顗亲善。故而他的举荐相当于在委婉表示,日后甘愿在从属地位上了。
而陈泰的书信则是很长。
先是感激与承蒙高看之类的话语后,他以如虞松的理由那般,说自身步入仕途世间很短、仅是任职过散骑侍郎回绝了夏侯惠。声称他即使出任从事中郎都饱受非议,更遑论是司马之职了。但他在书信中推举了一人,声称其才学与履历皆可堪任大将军掾属,乃是他的故交、今下邳太守武陔。
武陔字元夏,其父是已故卫尉武周、跟随武帝创业的谯沛元从。
年少成名,同郡耆老曾评价他有王佐之才。
当然了,在荀令君之后,任何人被誉为王佐之才,那都是被抬爱高估的。
在书信末,陈泰犹附上了一句肺腑之言。
毫不避讳的声称夏侯惠早年在外,在京师洛阳没有什么根基,现今位居大将军辅佐,理应征辟些德高望重者来添威望;勿将司马、从事中郎等职授予亲朋故旧。
“无有。他们殷殷之情,我自不会漠视。”
归来就坐的夏侯惠,轻声作答道,“荀景倩所举者,我想先寻其伯父庾议郎说声,以示尊重。正好庾议郎平日里也在南阙,也不费事。而陈玄伯所举者武陔,非是我不信陈玄伯,而是武陔乃谯沛功勋之后。我不曾与之谋面过,遂想先问下彦靖,彼与其他功勋子弟有交集否?”
明白了。
是在担心武陔与被驱逐的夏侯献、曹爽或夏侯玄等有交集是吧?
“这点稚权大可宽心。”
心中了然的丁谧,笑容可掬,“早年武元夏犹在京师为郎时,我也曾与之坐宴过。虽不甚交情,但也知道与他亲善者皆士族世家子弟,而非宗室谯沛子弟。”
说罢,不等夏侯惠作声,他便提笔拟辟书,继续说道,“我先将辟书拟好罢。稚权何时发出去都行。”
“嗯,也好。”
应了声,夏侯惠不复言语。
心思又转到是否要将桓范征辟为司马之上。
其实,他无需问丁谧也知道,以桓范的年纪履历以及不乏桀骜的性情,断不会再为谁矢志效死了。
如先前他只因为耻在人下,不惜得罪明帝曹叡也要称病去官就是最好的例子。
尚有在原先的历史上,曹爽对他不乏敬重且擢为九卿,但他对曹爽的态度都是爱答不理的,不曾以曹爽亲信自居过。不过他还是知恩义的,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站在曹爽这边,然后被坑到身死族灭了。
现今夏侯惠考虑的就是,将桓范辟入大将军署的利弊。
有利的一面不必说。
桓范才学不缺,在关键时刻也值得信赖。
而弊端嘛,有很多。
如桓范资格老且是谯沛冠族出身,骨子里不乏盛气凌人,日后很难与同僚相处,甚至还有可能做出欺凌同僚、诱发内部不和的事情来。
如桓范很自负、觉得自身才学很高。
若是私下自矜也就算了,但他时常将小觑天下人的心思挂在脸上与流露在言辞中,这便是他在朝中人缘很差的缘由。
也是让夏侯惠举棋不定的最大因素。
他如今“名实”都有了,唯一的劣势就是在朝中根基浅。
现今在正在作的事情就是谋人和,所以不想将桓范辟入署中给破坏了。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莫名的讽刺。
先前参与制定考课法时,自己还喋喋不休劝说明帝曹叡唯才是举呢!
现今自己执牛耳了,反而率先考虑忠心与道德,才学排在后面甚至都可以漠视了,当真是唉,屁股决定脑袋,话糙理不糙啊~
“彦靖,还记桓禺吧?”
带着苦笑摇了摇头,思虑有决的夏侯惠,开口道,“再多拟一份辟书,以他为掾属罢。”
多拟一份辟书并不费事。
反正内容都差别不大,只不过是把名字换下而已。
丁谧闻言却是默默沉吟了下,才继续下笔,待悉数拟好拿来放在夏侯惠几案上时,他才轻声发问,“不用桓范,司马之选稚权意属谁?”
“虚着罢。”
“吔?”
“以乐良代领部校尉责,领本部如故;复以许仪、邓艾与任烨三人各督千人足以。”
如此安排,整个大将军营五部合计才四千人,但原来的镇护四营有近万步骑啊,难道稚权是想.
隐隐有所悟的丁谧,斜着脑袋默默的看着夏侯惠。
“义权被天子擢职,想必也就这几日了罢。就是不知西平郭家动作快些,还是太尉司马公先反应过来了。昭伯.应是不会察觉罢。”
而夏侯惠则是给了他一个笑容,留下这句话后,遂走去屋檐下负手看去了天际线。
心中道了声“果然如此”的丁谧,扯开嘴角无声的笑了笑,也来到他身边站立,有样学样的昂头将视线落在如火的晚霞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了,夏侯惠想要什么;也明白了彼前几日所说的,大费周章并非是单纯的想为他解开仕途禁锢,不是客套的话。
漏刻显示已然是酉时了。
即将投入群山怀抱的太阳红扑扑的,一点都不刺眼,但犹努力的将红光涂满了云朵。
这一幕落在夏侯惠眼中,是夕阳无限好。
他觉得不日就能忙完权势上的部署,可以归府看妻儿了。
而落在丁谧眼中,则是觉得夕阳无限好的后面,还要加一句只是近黄昏。
是啊,近黄昏。
一点都不刺眼的太阳,就是已然安眠在高平陵的明帝曹叡,晚霞则是他的余晖,即将迎来消散;而犹年幼的天子曹芳则是翌日的太阳。
日落与日升,间隔着一个漫长的黑夜。
这个黑夜,将由反射太阳而发光发亮的月亮主宰。
如今的魏室诸臣都在思虑着如何熬过这个黑夜,个别人则是思虑着如何成为主宰这个黑夜的月亮。而最具优势的夏侯惠,已然在谋划着如何发光发亮了。
自己将成为北斗七星之一吗?
应该是罢。
呵~
三日后,仲春二月。
在吏部尚书卢毓表奏补河南尹职缺的人选中,天子曹芳取了都官尚书刘靖。
且还顺势颁布另一道诏令。
乃是转散骑侍郎夏侯和为黄门侍郎、领长水校尉,督禁卫三千戍卫宫禁;转中护军从事中郎甄德为天子侍读,征白身夏侯恭入宫为郎、职同天子侍读。
无需去确认,公卿百官心中都能了然,这道诏令是西平郭家促成、给大将军夏侯惠投桃报李的。
毕竟,夏侯和还能说是正常的升迁,所督也是隶属夏侯惠的禁卫,但将甄德与夏侯恭绑在一起,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足以证明西平郭家想与大将军和睦相处的态度了啊~
而这道诏令颁布后,夏侯惠遂上表,自请将充入大将军营五部的镇护四营兵力裁减。
仅是保留乐良所督的鹤翼营、许仪所督的先登营、镇岳营中的两个校尉(千人)部;另外两个校尉部与护岳营取消建制,打散充归洛阳中军各部。
奏通,天子曹芳当即将夏侯惠召去九龙殿;待夏侯惠辞归南阙之时,所表之事也被准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