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故旧
孙礼与夏侯惠并不陌生。
早年在淮南战线期间,虽彼此交集不多,但相处很融洽。
如袭击宛城谷地那次就合作很愉快。
故而,夏侯惠以引归朝的孙礼前去九龙殿谒天子、拜领先帝遗诏,谁都知道只是个幌子。毕竟大将军僚属的长史、司马与从事中郎都会加散骑、给事中等可以直接叩阙觐见天子权力的官职。
孙礼也明白这点。
故而,在司马门前等候通传的时候,彼此简单寒暄了几句,遂率先发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嘱咐于属下?”
由此可见,他性格磊落并非虚言。
“也无甚紧要事。”
夏侯惠露出了一个微笑,缓言道,“孙长史,你我乃旧识,彼此性格大抵了然,我也不客套了。我此番过来有公有私。公事者,是长史觐见陛下后,且先归府安歇十日后再来署内当值罢。”
十日?
虽然知道这是夏侯惠体谅他从淮南赶回来的乏累,但歇息十日也太久了,久得让他察觉到其中别有深意。
“大将军是不是.”
微愕了下,孙礼低声发问,言半而止。
“嗯。”
轻轻颔首,夏侯惠继续说道,“长史为国戎马在外久矣,此番归来京师,理应多予时间让长史与家小、亲朋故交相聚。正好顺势了解下京师近况,以待就职后署理庶务顺畅。再者,长史素受先帝器重,既错过了送葬之日,今也理应饶出两日前去拜谒高平陵。”
明白了。
是暗示我京师今时不同往日、凡事当谨之。
让我且先去寻新朋故交了解庙堂诸公的实际职权,以便以大将军长史署理庶务时不出纰漏、避免引发庙堂纷扰。
见他面露恍然的夏侯惠,又继续说道,“私者,是我许久没有见过满将军了。遂想从长史这里了解下,满将军近况如何?长史卸任庐江太守时,他是否有话语转我?”
“回大将军,满将军尚好。”
闻言,孙礼垂下了头,“就是耳力、目力皆不济了,每日休憩时间很长。且满将军嘱属下转告大将军,原话是‘我八十矣’。”
“唉!”
夏侯惠发出了一声叹息,没有再说话。
孙礼也沉默着。
因为满宠一岁数表、求去职归朝不是什么新鲜事。
现今夏侯惠问及他的身体状况与有无话语转传,其实就是在考虑要不要遂满宠之请了。毕竟早年夏侯惠在淮南的时候,可是没少承满宠顾看的。
在沉默中,司马门内走出一侍宦,对他们二人行礼声称天子准见了。
“长史自去罢。”
夏侯惠嘱咐了声,转身自去。
都来叩阙了,然后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孙礼不由再次微愕,连忙追过来问道,“大将军不觐见吗?”
“我前日觐见过了,今也无事。且我若频繁觐见,恐扰陛下不安、他人亦难安。”
脚步不停的夏侯惠,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让跟随着侍宦走入司马门的孙礼,心中再次感慨京师如今的物是人非以及局势的诡谲:就连一人之下的大将军都如履薄冰、不能随意觐见天子,以免一些人心生惶恐了。
是故,带着这种感慨的他,觐见完天子曹芳后,没有依言直接归府,而是转来了大将军署。
“属下非过来当值,而是想来与各僚属认识下。”
他是这样给夏侯惠解释的,还带着很温和的笑容给旁边的丁谧拱手,“彦靖,许久未见了。此番我归京师,将设宴与亲朋故旧叙话情谊,届时还请彦靖屈尊来赴。”
丁谧一时愕然。
他自是认识孙礼的。
早年他任职度支郎中时,还曾与孙礼有过公务往来。
但源于性格等因素,他们之间也止于认识,甚至还相互瞧不上眼呢,现今孙礼怎么倏然热情邀他坐宴了?
不过,很快的,他遂反应了过来。
因为知道孙礼并非是阿谀逢迎之人,所以此番邀请,应是源于他与夏侯惠密不可分,遂想与他私下座谈一番,以便日后二人更好的共事相处。
“确实许久未见了。”
当即,他也连忙拱手,笑颜潺潺,“德达兄作邀,乃我之幸也。岂有不赴之理?”
“虽是犹未当值,但长史既然来了,就顺势帮我给尚书台传句话罢。”
待他们见礼罢,在署屋主位上的夏侯惠便出声,伸手招呼孙礼道,“长史近前来,此乃诸公共推的河南尹名录。”
“唯。”
孙礼应声,步前来拿起几案上的绢帛。
书曰:“吏部尚书毓表,依大将军所嘱、太尉提议,诸公各推补河南尹职缺者二,名录如下:崇文观祭酒肃、议郎衡、都官尚书靖、以病去职原兖州刺史范、原安平太守基.”
名次是按提及次数多寡而定的,故而王肃与夏侯衡的名字在最前。
好嘛。
看罢了的孙礼,心中也不由叹了口气。
因为在他过目的时候,夏侯惠还轻声将前日表请诸人官职之事说了。
放下绢帛的他,想了想才如此说道,“大将军兼领河南尹不乏旧事。今非常之时,大将军身系托孤之重,诸公所表者,也并非全是出于揣摩逢迎之心。”
“嗯,我知,也非有指摘诸公之意。”
点了点头,夏侯惠语气有些惆怅,“先帝以长史刚正,遗诏徵还京师辅我。今我行事维艰,想必长史已知矣。日后朝堂诸多庶务,还望长史代我多费心。”
“唯!”
孙礼当即起身,郑重领命,“属下必竭诚效力。”
而此时的夏侯惠已然拿起了笔,不假思索先将名录中的王肃、夏侯衡与王基的名字划掉,略略犹豫又复划掉了桓范的名字。
“有劳长史转给卢尚书,且代我知会他一声。”
搁笔在案,夏侯惠拿起绢帛递给他,“就说河南尹之缺,不可以我亲属补之。让他甄选二三人,呈给陛下定夺。嗯太尉与司徒先前都曾职尚书右仆射,若是他难择人选,可自去询之,不必再禀于我。”
“唯。”
孙礼应声接过绢帛,但没有当即离去,而是略略踌蹰后提了个建议,“大将军事务繁忙,还需尽早征辟僚属分担。属下入署至今竟不见一同僚往来,似是尚未征辟吧?若大将军掾属尚未补齐,属下以为不妨辟淮南旧人入署。”
淮南旧人?
我在淮南也没几个旧部吧,且邓艾与苟泉早就转去徐州任职了。
夏侯惠心中道了声,刚想开口但又将话语咽了下去,挑眉看着孙礼。
果不其然,孙礼紧接着就低声道,“大将军或是不知,自从李长史病故后,淮南士家屯田主司遂换人了。”
早年对夏侯惠呵护有加的征东将军长史,在庙堂讨伐辽东公孙时就病故了。
班师归来的夏侯惠听闻后,遣侄子夏侯庄去省亲时,还特地让其去了趟谯县代为吊唁来的。但夏侯惠没有想到的是,失去李长史庇护的吴纲与焦彝就迎来了王凌的打压,竟连职责都给调换了。
王凌其人文韬武略都不缺,就是权欲太重且常以家世欺人。
他既然能夺了不是嫡系的吴纲与焦彝职权,想必日后接替满宠成为征东将军后,也会将蒋班排挤掉吧。
这便是孙礼建议他征辟淮南旧人的缘由。
“长史之意,我知道了。”
“唯。属下告退。”
随着孙礼拱手转身离去,夏侯惠也不由闭上眼睛,轻轻揉着鼻根。
他倏然觉得有些累。
又或者说,是他突然有些明白了,先前清查士家积弊时,明帝曹叡为何以“治大国如烹小鲜”谓之;以及在洛阳典农部的清查成果喜人,但明帝却偃旗息鼓、不顾他的反对将事务转给了太尉司马懿负责。
人是有私心的,世间很多事情也都是有利弊两面的。
居庙堂之高的人做决策的时候,也唯有衡量得失,尽可能让事情利大于弊。
如王凌的贪权,夏侯惠现今只能定为瑕不掩瑜。
“彦靖,帮我拟辟命罢。”
片刻后又恢复神采奕奕的他,招呼丁谧道,“征王基为从事中郎,邓艾、蒋班、焦彝与吴纲皆为掾属。”
“邓艾?”
丁谧提笔时还疑惑作声。
因为邓艾在徐州,归将军张颍节制,日后也不会迎来王凌的排挤。
“嗯。邓艾出身比蒋班等人更低,就让他先来署内待两三年罢,以后外放时也好擢其官职。”
“稚权所虑甚远。”
赞了声的丁谧点墨落笔,一气呵成。
待将辟书拿来给夏侯惠用大将军印时,他又复问了句,“方才的河南尹人选名录,稚权划掉了桓范的名字,是察觉到他乃曹昭伯所举吗?”
算是罢。
桓范其人自矜、不乏跋扈。
除了想以桑梓情谊拉拢的曹爽之外,庙堂公卿绝不会有人推举他。
正在用印的夏侯惠颔首,顺势问道,“也不尽是这个缘由。彦靖,依你看来,我若以司马辟之,彼能为我死力否?”
以桓范的秉性,应是很难吧?
若是问他会不会仗着年纪履历对你指手画脚,我倒是能确定。
丁谧拈须斟酌着,但很快就察觉来异样来,“以司马辟之?司马之职,稚权不是意属陈玄伯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