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二年中
仲夏五月,京师洛阳郊野外草木欣荣,一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
自辽东传归来的战报,也令朝野欣然鼓舞。
初夏四月时,亲自率领万余精兵与附魏乌桓、鲜卑部落五千骑的毌丘俭,东出玄菟郡讨高句丽。
早就得悉讯息的高句丽王位宫,聚集国内精锐步骑两万、征诏仆从部落勇士六千余,于沸流水河谷据险迎战。
不得不说,位宫勇气可嘉。
以为己方熟悉地形、占据地利,并且以众击寡而优势在我。
但在斗械精良、因千里觅封侯而士气高昂的魏军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是战,高句丽军临阵被杀万余、遁入山林不知其踪者不知几多。位宫遂败走梁口,甫收拢溃兵罢,魏军乘胜追击至,不得已复战,然后再次一败涂地。仅剩下千余骑,护着位宫逃向东沃沮避难去了。
这次,毌丘俭并没有追击。
而是让玄菟太守王颀以本部留驻梁口,在休整之余顺势安抚已然占据之地的百姓、荡平余寇以及不臣者,为日后复进军追讨开辟运粮秣的粮道。
自身则是引主力折南,奔赴高句丽的国都丸都山城。
打算先袭破其都城来瓦解高句丽臣民、仆从部落的意志,再去将高句丽王室给夷灭。
讨韩濊各部的夏侯霸这一路,进展也颇为顺利。
源于毌丘俭从玄菟郡出兵的关系,夏侯霸可动用的兵力惟有辽东、乐浪与带方三郡,加上白身从征等杂七杂八的人马,也才堪堪八千步骑。
但也够用了。
因为有青州水师以及商贾转输粮秣辎重、无忧补给的便利,夏侯霸的作战方式十分大胆,颇有几分其父夏侯渊“兵贵神速”的作风。
乃是让乐浪与带方二郡太守刘茂、弓遵各领两千兵卒南下,威慑三韩(马韩、马韩、辰韩、弁韩)部族,绝韩濊不耐侯之援。
自身则是带着四千步骑轻装东去,直奔不耐城(今Cx江原道安边郡)。
如此直捣黄龙的做法是很危险的。
要知道,不耐城位于半岛的东海岸,不耐侯只需要坚壁清野、高垒深沟以待,就能让寻战不得的魏军粮秣难继、自溃而败了。
原本夏侯霸也有这个忧虑。
平生第一次被委命征讨重任,他可不想因为一次任性恣意,而让往后余生都无缘沙场建功。
但他还是被说服了。
在战前计议时,提出这个战略的诸葛诞与王濬,都敢以性命担保,信誓旦旦的声称韩濊不耐侯必然会出来与魏军野战。
缘由很简单。
夹在高句丽与三韩之间的濊貊各部族,素来各自为政,连联盟都称不上。
韩濊不耐侯也只是其中实力最大的部落而已。
如此情况下,先前被高句丽说动侵扰魏国疆域、引发魏军前来报复的不耐侯,若是龟缩在自己领地内不敢出来迎战,让沿途的其他濊貊各部族承受战火.......试问,那些这些濊貊各部族的酋耆将如何作为呢?
答案不言而喻。
自然是顺应天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纠集部族勇士为魏军前驱。
届时,不愁粮秣补给的魏军,以熟悉地形的濊貊部族为向导,不耐城还能守得住?
所以,韩濊不耐侯的最佳选择,是拿出誓死抵抗的姿态,以同族同源为枢纽、保境安民为名义,号召所有部族随他一起抵抗外敌才对。
退一步来说,即使不耐侯昏聩不智且胆小如鼠,就是龟缩城内不出,魏军也不需要担心粮秣补给啊~
沿途那么多实力微弱的濊貊部族,以战养战很难吗?
至于,仅仅四千步骑的魏军在长途跋涉后,会不会就因为师老兵疲、敌众我寡而在野战中败北了.......
这点所有魏国兵将都不担心。
前汉击匈奴,一汉当五胡;前朝击鲜卑,一汉当三胡。
区区濊貊部族拼凑联军的战力,还不值得魏军兵将担忧敌众我寡。
事实也是如此。
韩濊不耐侯的选择是奋力一搏。
尽起境内之兵,以名义与重利号召濊貊各部族组建联军,合计一万二千步骑前来迎击魏军。
两军相遇于临津水。
夏侯霸激励将士曰:“今出国门矣,走必死,进则生。众将士且随我踏平贼敌,以获庙堂封功荫子!”
乃以公孙毅、魏舒领骑兵分列左右掠阵,自为锋矢引步卒杀入敌阵。
将士皆大呼死战、奋勇争先,濊貊联军虽人数众多却不能当、节节败退。瞧准时机的公孙毅、魏舒纵骑从两侧突入其阵,联军大乱、兵将不复相录,遂大溃。
不少濊貊部族酋耆被俘。
夏侯霸抚以恩义,将他们都放了。
声称此番魏军前来只诛首恶不耐侯,对他们这些被裹挟的酋耆并没有恶意,今日便不做计较,但望他们日后莫要自误。
其实吧,他的宽仁大度是有算计的。
一来,是中原王朝对偏远地区的治理办法,剿灭实力大的,留下实力小的,以羁縻政策让他们来安抚当地民众,以期慢慢同化。
另一,则是魏军没有那么多军粮收容俘虏。
若是将他们尽数杀了,也只会激起其他濊貊部族的反抗、倒向不耐侯那边,进而让战事变得艰难。
且将他们放了,也没有后忧啊~
对于魏军而言,此些人不过是屠几上肉罢了,翻不起风浪。
释放俘虏、收买人心的做法,让战事变得愈发顺利。
那些见识过魏军兵威的濊貊部族酋耆,归去后犹惶恐不安,带着不耐侯无法抵御魏军以及自己部落日后被魏军统治之时恐会被翻旧账的担忧,遂带着粮秣辎重前来投诚,并让子侄辈带着部众前来当大军向导(质子),以期他日既往不咎。
在实力不如当前,也不能怪他们见风转舵吧。
就连逃回去的不耐侯都遣来使者想投降。
奈何在天子诏令中他是首恶之一,属于不赦之列,被拒绝了。
故而,并不知道高句丽王位宫已然被击败的他,也只好挑选心腹兵将、搜刮城内细软钱财,准备赶在魏军抵达之前逃入高句丽境内去寻庇护了。
至于为何放弃根基、弃城而逃嘛~
这也是无奈之选。
其他濊貊部族已然抛弃了他,城内很多人并不在首恶之列,就连他的妻族、兄弟叔侄等都不愿意给他陪葬。
他若是再迟疑恋旧不走,恐首级就被别人当作晋身之阶了。
两路大军的战报转呈来洛阳京师后,天子曹叡附手称赞、大悦开怀。传诏前去嘉奖之余,他已经开始憧憬岁末前海东战事或能结束,得以开疆辟土之功告庙了。
自然,令他心生惆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如空缺了半年的司徒之选,他斟酌了好久,才选了太中大夫韩暨出任。
结果韩暨二月才被授职、四月就病故。
一如先前陈矫在任司徒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月......就挺让他闹心的。
对此,夏侯惠甚至还不切实际的意淫过,若是曹叡将太尉司马懿转任司徒那该多好。这样的话,魏国也有了一位出将入相、忠贞可垂青史的人臣表率了!所以说他不是咒司马懿,而是真心为司马懿着想,不想彼在千年之后犹被戳脊梁骨啊~
嗯,他现今就是前去吊唁。
荀粲数日前病故了,葬在洛阳城南郊山陵,及葬之时有十数位名士到场为之哭泣。
素与荀粲亲善、但在昨日才告得沐休的傅嘏,还遣人过府来,问夏侯惠有无空闲一并前去。
左右也无事的夏侯惠,回想起先前与荀??也算有过交集,且在与刘劭、庾嶷制定《都官考课法》时,庾嶷还曾特地自我介绍为颍川士人,便陪着走了一遭。
没错,与傅嘏的悲戚吊唁不同,他是带着功利心去的,是为了想看看,颍川荀家现今犹有多少底蕴在。
结果是令他深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哪怕已然过了入葬之日,前来吊唁之人犹纷至沓来。
虽然说,其中有不少人是荀粲的友朋、仰慕与追捧他才学理念的文士,但许多在庙堂之上有影响力的公卿官僚,皆将家中尚未出仕的子弟遣来帮衬治丧。除却有姻亲的河内司马家、曹洪幼子曹馥以及颍川各家桑梓故旧之外,还有司空卫臻、司隶校尉崔林、太常常林与各部尚书等家的人......就连杜恕之子杜预都在场。
熙熙攘攘的场面,就足以让夏侯惠知道,荀令君的遗泽是多么的深厚。
在充当宾客的曹馥引领下,脚步不停的夏侯惠颔首致意越众而过,径直往坟茔而去,就连经过司马师身边时都没有多瞄一眼。
源于立场不同,既然注定当不了知己了,那就不要多扰了。
努力成为彼此最难缠的敌人,也是另类的知己、对彼此之间最高的认可啊~
“有劳稚权拨冗亲至,不胜感激。”
坟茔前设草庐待客的主家荀??,对夏侯惠的到来略显意外,率先行礼做谢。
从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十分憔悴中可以看出,幼弟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不仅是因为家中兄弟皆故、让他自此形单影只;更因为曾经冠盖曹魏的颍川荀家,今后唯靠他一个人支撑了。
就是不知,他心志犹如先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