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8章 一桩命案

晨雾如素纱轻拢,将长安城裹进一片朦胧的静谧里。

京兆府门前那面朱红大鼓,漆皮上凝着的露珠还未散去,枣木鼓槌悬在半空,檐角铜铃轻晃,细碎的声响成了这清晨唯一的动静。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雾而来,踏碎了满院晨寂。

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奔至鼓前,荆钗歪歪斜斜插在发髻上,粗布裙裾沾着泥污。

她一把攥住那根比自己手腕还粗的鼓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卯足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咚!”

第一声鼓响炸开,震得檐角铜铃乱颤,连晨雾都似被撕开一道裂口。

妇人眼里布满血丝,泪水混着额角的血痕往下淌,却连擦都顾不上,又扬起鼓槌,一下、两下、三下。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沉,像惊雷在衙门前的青石板上滚过,过往行人的脚步全被钉在原地,纷纷侧目望去。

府吏闻声从侧门奔出,见她疯魔般击鼓,刚要上前阻拦,那妇人却突然扑在鼓上。

她的胸膛贴着发烫的鼓面,哭声混着余震的鼓响,在晨雾里漫开,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阿鸾,我的阿鸾……”

那面朱红大鼓,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抡起鼓槌再砸,每一声都敲在长安初升的晨光里,仿佛要将满腔悲愤都砸进这鼓声里,染红了天边刚泛起的云霞。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有人递来帕子,有人低声叹息,可妇人浑然不觉,哭声从嘶吼渐渐变成呜咽,却始终没停。

“冤……冤枉啊!”

鼓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是她淌不尽的眼泪。

登闻鼓响必升堂,这是长安城铁打的规矩。

今日恰逢放告日,李恪提前一刻钟到了府衙,在后衙换下蟒龙袍,换上一身官服。

下人刚递上一盏热茶,外头的鼓声便传了进来,他当即放下茶盏,大步流星往前堂赶去。

此刻衙门前,妇人还在府吏的拉扯下挣扎着击鼓,忽然,府衙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

她看见门开的瞬间,猛地挣开府吏的手,那力道竟让两个成年府吏都踉跄了半步。

布裙下摆被扯破,膝盖磕在青石板上渗出血迹,她全不在意,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头直直朝着大堂里扎去,双臂像要拨开眼前所有阻碍似的往前伸。

散乱的荆钗从发髻上滑落,砸在门槛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却浑然不觉。

踩着沾泥的布鞋在门前石阶上踉跄两步,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冤枉!求大老爷为民妇伸冤雪恨!”

话音未落,她又往前冲了半截,若非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要直接扑到大堂的公案前。

她眼里的血丝混着泪水,死死盯着大堂深处,仿佛那扇敞开的门后,不是公堂,而是能让她亲手撕碎仇人的修罗场。

随后赶来的两个府吏上前扶起她,轻声嘱咐:“进去先叩头,府尹问话再开口,公堂上莫要造次。”

妇人泪眼模糊,看不清两人的面貌,只哽咽着点了点头。

府吏松开她的胳膊,她踉踉跄跄跑进去,到了大堂中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往冰凉的青砖上一按,一声不吭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在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升堂!”

李恪端坐在公堂之上,声音沉稳有力。随着他“啪”地一声摔下惊堂木,堂下两班衙役齐齐捣动水火棍,“嗵嗵”声震得人耳膜发颤,随后齐声呼喝:“威~武!”

妇人从未上过公堂,哪经得住这般阵仗,吓得浑身直抖,脸色瞬间惨白。

两个府吏走到门前,一人一扇正要关大门,却听李恪开口:“且慢。门不用关,本官问案,百姓们想看便看,让他们再往前些。”

“是!”府吏应了声,反而把大门开得更敞亮,还转身招呼围观的百姓:“都近前些吧,府尹大人允了,大伙能看着审案。”

百姓们低声议论着往前挪了挪,目光全聚在堂中那抹狼狈的身影上。

李恪见妇人吓得发抖,便没再拍惊堂木,语气也缓和了些:“下跪何人?有什么冤情,慢慢说清楚便是。”

“民妇柳氏……求大老爷给我闺女报仇!”柳氏说着,又要使劲磕头,额头已经红了一片。

“免礼。”李恪一摆手,面色依旧平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详细说来。”

“我的阿鸾,才九岁,她就被人给……给害死了!”

柳氏泣不成声,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半句就要哭上半天,肩膀不住地颤抖。

李恪没有催促,等她哭声稍缓,才问道:“被什么人害死的?她是如何死的?”

柳氏哭着摇头,眼泪甩得满脸都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干的……阿鸾死得好惨,好惨……大老爷,您一定要给我的闺女报仇啊!”

上堂告状的人,大多是这般模样,只顾着呼天抢地地哭,却难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李恪耐着性子,又问:“你女儿是何时被害的?尸首现在何处?”

“三天前,我带着阿鸾到东市去买针线,我正在摊子上看针线,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鸾就不见了。”

柳氏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又失声痛哭。

李恪闻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是干着急就不往正事上说,于是他又问道:“你是怎么确定你女儿死了的呢?如果只是找不到了,那是走失不是命案。”

“不!不是走丢了,我找到她的尸首了。”

柳氏哭得跪都跪不住了,她趴在地上边哭边说:“我找了整整三天,在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她。”

李恪身子向前微探,问道:“你在哪个摊子买针线,还记得么?尸首可带过来了?”

“我记得,就在锦绣坊边上。”柳氏抬起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声嘶气短地说道:“阿鸾死得好惨,浑身是伤,我买了张席子,就地把她埋在乱葬岗了。”

李恪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角落里的刑房书吏,开口传令:“少尹张宝带上仵作、衙役以及柳氏去将尸首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