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一次考试掀起千层浪

 朱由校清晰地看到,年纪稍大的文震孟和特别年轻的卢象升,都很快镇定下来开始答卷。

  其余贡士们也陆续开始作答。

  朱由校坐回御座上,他这一坐下朝廷大臣们也算稍微松了一口气,除了要去巡视考场的重臣以外,其他人开始小声交流起来。

  已经七十二岁的工部尚书黄克缵,对旁边大胡子的孙承宗问道:“稚绳,你是会试主考官,你看好谁能位列三甲啊?”

  稚绳是工部左侍郎孙承宗的字,他也是之前会试的主考官,对于贡士们算是很熟悉了。可即使如此,他也微微摇头:“很难预测,因为陛下这次的考题,真的很有挑战。”

  黄克缵也笑了笑,今天一早知道了考题,他都心里面一惊,觉得贡士们不论怎么回答都会得罪人啊。

  “这个考题不好答啊。”内阁次辅韩爌跟方从哲、周嘉谟说道。

  “......倘若未来之职责任务与当年私塾、乡学内容相悖,跟家乡父老出现分歧,当如何应对?说实话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要忠于职责......”吏部尚书周嘉谟赶紧先表个态,他现在可不敢跟内阁叫板,尤其是内阁这两人都对天启比较忠诚,跟自己这种摇摆过的不一样。

  韩爌却说道:“‘礼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我看考生们未必敢说秉承职责,让自幼所学和家乡父老遵从政策。反而会先家后国。”

  “未必啊。”首辅方从哲却摇了摇头:

  “咱们看后半句:‘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老夫感觉陛下这个题出的太棒了,既能符合朝政与事实,让贡士们提前有所思考,还高度契合儒家的典籍和古往今来的诸多讨论。所以此题的重点并非只在家国,更不是讨论修身正心,而是要落到格物致知。”

  听到这,韩爌、周嘉谟都内心叹息一声:首辅啊,你都多少年没关注科举了,都能看出来此题涉及格物致知,可是格物致知这个话题,很容易引起朱熹、王阳明两派争论啊。

  “我觉得格物致知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格物致知内在的‘理在何处’,是‘理在万物’?还是‘理在心中’?”邹元标一下子讨论到理学、新学争论的焦点。

  未名湖学堂山长邹元标,跟身旁的皇家学院的赵南星对此事看法并不相同。

  邹元标认为理在心中,当推行知行合一。赵南星认为理在万物,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

  东林党两大巨头,本来碰面时间不算很多,在东林书院、南皋书院各自有一批朋友学生,两人及各自学生有意不多争论此事。

  但现在,就坐在一起,不得不因为考题而讨论起来。

  叶向高也在深思:未来之职责任务与当年私塾、乡学内容相悖,跟家乡父老出现分歧,当如何应对?如果换个说法,自己接受的心学与当年私塾、乡学的理学内容相悖,跟家乡父老的观点大有分歧,当如何应对?

  他也跟身旁的人说了几句,可惜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旁边坐的是都察院同僚,而不是东林党的老朋友。

 

  “总宪,在下觉得未必会往这个方向,倒是讨论家国关系,也许从家庭如同国家,国家犹如家庭一般,国家的君、臣、民如‘父子’、‘亲属’的身份关系来讨论比较好。”

  叶向高听得差点微微皱眉,尤其说这话的人是右都御史周应秋。

  “此话不假,君臣如父子,可是陛下此题意思未必往此作答可得佳绩。”

  叶向高知道天启在用周应秋抓人,但是真要说对于考题和思想的研究,他还是认为周应秋猜测的方向绝非天启想要的。

  家国同构确实高度符合儒家纲常,但是孟子所讲还真不是家国同构。虽然他来京城时间不长,跟天启交流比周应秋少很多,但是天启皇帝对于春秋战国、、诸子百家颇有研究,相比所思更广,而非讨论儒家纲常、家国同构。

  局势就是如此微妙,秉承儒家正宗、道德为上的东林党,渐渐有一些人站在变革一方。比如邹元标、孙承宗,当然也有守旧的赵南星、高攀龙等人。

  反而是反对东林党的人中,有一些为了取悦上层而反对的人,现在更加恪守君臣、父子这一套传统儒家内容。

  朱由校对此洞若观火。

  “陛下这是一次考题,牵动整个天下啊~”

  司礼监太监刘若愚是昨天晚上知道考题的,比其他大臣们早了一夜。

  其实他拿到这个题目时,一下子就笑了:陛下真是嫌不够热闹,此题一出心学、理学必然再起争论......尤其是这些考生里面都是自幼学理学出来的,可是不少人自己已经倾向于心学。

  这是对考生,对于考官们,对于官员和士子们,这可都是能掀起讨论与思考的焦点话题。想必一些考生面对这个题目,会非常犹豫。

  “根本不需要犹豫。”

  卢象升奋笔疾书,这个问题对于自己来说几乎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如何结合现实又能引经据典,把自己的选择和理想说得让人能够认可......不,关键不在于让人认可,而是表达出自己的报国安天下之心。

  孟子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既然陛下选择从孟子发问,那也首先应当从孟子作答。既如此当国、家、身一体,此三者既然有先后区分,那就有主次轻重。

  作为国之民,作为家之一员,作为自身的存在......

  他落笔非常坚定,白纸黑字刻了他的志向:“凡事只从天理王法、公道良心做去,身家之计,梦中亦弗敢与闻......古人仕学兼资,吾独忠义孝烈,君既有振兴之政策,臣必当驱驰以落实......功成之后合计身后评,携归两袖清风去,坐看闲云不厌贫。”

  他就是要当岳飞、辛弃疾那样的人,即使乡人未必认可。

  历史上他就是这么做的,而乡人不仅认可他,还追随他的志向一同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