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深入其中
夜阡绝的声音,在死寂的府邸中回荡。
不似怒喝,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他凝视着獬昭明,那双洞悉万物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獬兽,你执掌正道,可知天道亦有常轨?”
“凡间律法,虽不完美,却是维系秩序的经纬。”
“你以神兽之尊,行屠戮之事,是替天行道,亦是……僭越天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座,差点被屠戮的府邸,声音更沉了几分:
“你看这人间,因你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恐惧,比贪腐更能侵蚀人心。”
“你手中的是审判之刃,却忘了,真正的正道,是让人心向善,而非让人心向死。”
獬昭明身形一滞,那双如电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出了迷茫。
他沉声道:
“秩序?官场早已是烂到根心的朽木!”
“那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我若不拔除这些毒瘤,谁来还百姓一个青天?”
夜阡绝的反驳如同一柄温柔的利剑,直指核心。
“你非人,便不懂人的韧性与希望。”
“你只看到了官场的黑暗,却没看到黑暗中,仍有星火在挣扎。”
“你一刀斩下,是斩断了恶,也一并斩断了那些星火燎原的可能。”
“你为何不将你的‘公道’,化作一阵清风,吹入天子的梦,或注入忠臣的心?”
“让他们,用凡人的方式,去涤荡这凡间的污浊。”
“这,才是治本之道。”
獬昭明久久地审视着夜阡绝,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魔躯,直视其灵魂深处。
最终,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至极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了然:
“有趣……若非我曾在无尽深渊中见过魔神的真容,此刻,真要被你这番‘大义凛然’给骗过去了。”
“魔神,你这番话,比任何仙门尊者都说得动听。”
夜阡绝闻言,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出声。
他手中的魂灵扇轻轻一摇,带起一阵温柔的风,吹散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他脸上的笑容,竟有几分纯真:
“魔神,恶魔,不过是个名号。”
“我既占了‘神’字,便不能辜负了这份力量。”
“守护与毁灭,只在一念之间。”
“我选择守护,这有错吗?”
獬昭明郑重地颔首:
“没错。”
他眼中的迷茫与对抗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敬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你说得对。”
“我的道,不该是毁灭,而应是引导。”
“我愿化身凡人,入这官场旋涡,以另一种方式,去践行我的正道。”
夜阡绝朗声大笑:
“哈哈哈……这才像话嘛!”
声震屋宇,却无半分邪气,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獬昭明不再多言,对着夜阡绝,深深一躬。
这一拜,拜的不是魔神之尊,而是他心中那份超越阵营的公理。
“告辞。”
话音落,他的人已化作一道光,消散于夜色之中。
夜阡绝目送他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恢复了那份深沉。
他转身,看向身后屏息凝神的少男少女们,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了。”
众人齐声应道:
“是!”
极寒之地
天地一色,尽是苍茫。
亿万载的玄冰凝固成连绵的山脉,如沉睡的巨龙,鳞甲在永恒的极光下闪烁着死寂的寒光。
风,是这片死寂世界中唯一的声音,它卷着雪沫,像鬼魂的哭嚎,刮过每一寸冻土。
夜阡绝一行人立于这无垠的冰原之上,渺小得如同几粒即将被风雪吞噬的尘埃。
猪老四裹紧了衣袍,哈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
他跺了跺早已麻木的脚,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发颤:
“魔神,这鬼地方……连根草都不长,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找妖魔?……怕是妖魔自己都得冻成冰雕吧?”
夜阡绝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穿透了风雪,投向那座最高、最险峻的冰峰,瞳孔深处,是万年时光也无法磨灭的忧虑与思念。
他伸出手,仿佛想触摸那遥不可及的冰山,指尖却只触到刺骨的寒意。
“万年……”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岩哥哥,已沉寂了万年之久。”
他收回目光,转向众人,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足以融化冰川的执念:
“我记得,他上次归来时,曾言其神魂复苏于此地,冰山之下的岩浆之心。”
“我总觉得,他或许……是被困住了。”
“我必须来看看,哪怕只是为他添一丝薪火,助他一臂之力。”
猪老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数不清的、形态各异的冰山,面露难色:
“魔神,您看这千山万壑,冰川如海,咱们上哪儿去找那‘岩浆之心’?”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夜阡绝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带着万年的孤寂与沉重,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
“不知……”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那便一座一座,翻过去找!”
话音落下,他竟对着身后的少男少女们,深深一揖。
这一拜,重逾千斤,拜的不是下属,而是生死与共的道义。
“拜托各位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中。
“以你们的神识,去探查这冰山之下。”
“寻那地脉最炽热、灵气最狂暴之处,那便是岩浆池之所在。”
“一旦发现,无论多远,以心念传讯于我。”
没有多余的豪言壮语,只有沉默的承诺。
少男少女们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化为坚定的光芒。
他们齐齐拱手,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了风雪的咆哮:
“是!”
话音未落,数十道身影化作流光,如星辰散落,朝着不同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
只留下夜阡绝一人,依旧独立于风雪之中,像一座孤高的碑,守望着一个万年的承诺。
风,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
它卷着千年不化的雪粒,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刮过夜阡绝的脸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
一种纯粹的、令人绝望的白。
连绵的冰山如沉默的巨兽,将一切生机都吞噬殆尽。
他独自一人,踏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中,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轻响,这声音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回应。
他带来的少男少女们,早已散入这无边的白色幕布之中。
仿佛被这片极寒之地彻底吞噬,连一丝气息都感知不到。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何为“沧海一粟”。
夜阡绝停下脚步,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冰晶,又被狂风吹散。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那六角形的冰晶在他掌心迅速融化,留下一滴冰冷的水痕,一如他此刻的心。
“万年……”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一万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片望不到头的冰原。”
“岩哥哥,你究竟在哪里?”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苍茫。
心中的希望,仿佛也像这天空一样,被一层厚厚的冰壳所覆盖,虽然知道火种仍在,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我要何时才能找到你?”
这个问题不再是简单的疑问,而是一声穿越了万古时光的悲鸣,是孤独对孤独的呼唤,是黑暗中唯一不肯熄灭的微光。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找不到,便一直找下去。
直到这冰原融化,直到天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