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寿宴上的垂帘影
淳熙十六年秋,临安皇宫的桂花刚谢,李凤娘就攥着支银簪闯进了宋光宗赵惇的寝殿。她穿着石榴红的宫装,裙摆扫过满地的奏折,簪尖指着缩在床角的皇帝:“陛下,听说您昨儿又跟黄贵妃下棋到半夜?”
赵惇往床里面缩了缩,青色的龙袍皱得像团揉过的纸。他看着李凤娘眼里的凶光,喉结动了动,却没敢说话——自从去年登基,这位皇后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前个月还把他宠爱的张美人赶出宫,说是“惑乱君心”。
“陛下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李凤娘上前一步,银簪“啪”地戳在床柱上,木屑溅到赵惇脸上,“那黄贵妃,留着也是个麻烦,不如……”
“别!”赵惇猛地站起来,却被床幔绊倒,摔在地上。他抬头时,看见李凤娘身后的宫女端着个锦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缕染血的金发——那是黄贵妃最喜欢的发式,用金线缠着珍珠编的。
赵惇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股腥甜,他扶着床柱想站起来,却浑身发软,最后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李凤娘看着他这副模样,冷笑一声,转身走了,临走前丢下句话:“陛下好好歇着,往后宫里的事,不用您操心。”
那天之后,赵惇就像变了个人。他时常坐在殿里发呆,手里攥着支没墨的笔,对着奏折看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有时半夜会突然惊醒,大喊“贵妃饶命”,宫女们吓得不敢靠近,只能找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
太医把完脉,支支吾吾地跟李凤娘说:“皇后娘娘,陛下这是……心神不宁,得好好静养。”李凤娘却把药碗摔在地上,碎片溅了太医一身:“什么静养!分明是装的,想躲着不上朝!”
消息传到德寿宫,太皇太后吴氏急得一夜没合眼。她穿着件素色的褙子,凌晨就坐着软轿往皇宫赶,轿帘掀开,能看见她鬓边的白发——这位太皇太后,还是当年陪着宋高宗赵构在海上漂流的吴氏,如今虽年近八十,眼神却依旧清明。
到了赵惇的寝殿,吴氏刚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哭声。她快步走进去,见赵惇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破旧的布偶,那是他小时候在东宫玩的,布偶的耳朵都掉了一只。“惇儿,”吴氏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哀家来看你了。”
赵惇抬头,看见吴氏,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皇祖母,凤娘她……她杀了贵妃,她还骂我,我不敢上朝,我怕……”
吴氏叹了口气,让宫女把赵惇扶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惇儿别怕,有哀家在,她不敢再欺负你。可这朝政不能一日无君,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百官还要来朝贺,你得撑起来。”
赵惇却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撑不起来,我怕见人,我怕他们笑我……”
吴氏没再劝,只是坐在床边,给赵惇讲当年的事——讲她陪着赵构在海上漂流,金兵追得紧,船帆被箭射穿,可还是咬牙撑了过来;讲赵构后来选赵昚做养子,手把手教他处理朝政,才换来这安稳日子。“惇儿,”吴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你是大宋的皇帝,不能说撑不起来。”
可赵惇的病却越来越重。生日前一天,他突然把自己关在殿里,谁叫都不开门。宫女们急得直哭,李凤娘来了,踹了踹门,见没动静,就转身对大臣们说:“陛下身子不适,明日的寿宴,怕是没法受贺了。”
大臣们炸开了锅。宰相留正往前站了一步,躬身道:“皇后娘娘,明日是陛下的万寿节,百官都准备好了贺表,百姓们也在宫外等着,若陛下不出面,恐生乱子。”
李凤娘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吴氏的声音:“皇后不必忧心,明日的寿宴,哀家替陛下受贺。”众人回头,见吴氏穿着件绣着凤凰的礼服,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一步步走过来,气场压得满殿人都不敢出声。
李凤娘脸色变了变,却还是躬身行礼:“皇祖母,这不合规矩,您是太皇太后,怎能替陛下受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吴氏走到殿中央,拐杖“笃”地戳在地上,“如今陛下病重,朝政不能乱,百姓不能慌,哀家替陛下受贺,有何不可?当年高宗皇帝在海上,连龙袍都没有,不还是照样稳住了人心?”
李凤娘没敢再反驳,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吴氏没理她,转头对留正说:“留相公,明日的寿宴,按原计划办,哀家会在紫宸殿等着百官。”
第二天清晨,紫宸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殿外的灯笼挂了一串又一串,红色的绸带飘在风中,看着热闹。百官们穿着朝服,早早地在殿外等着,议论着今日的事——有人说太皇太后此举不妥,有人说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吵得不可开交。
辰时一到,吴氏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殿内。她坐在原本属于赵惇的龙椅旁的软榻上,身后挂着层薄纱帘,算是“垂帘”。留正上前一步,手持贺表,高声念道:“臣等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愿大宋国泰民安!”
百官跟着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声音震得殿内的铜铃嗡嗡响。吴氏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声音虽然苍老,却很清晰:“诸位卿家,陛下偶感风寒,今日由哀家代受贺礼。但陛下心系天下,昨日还叮嘱哀家,要好好听诸位卿家的奏报,好好处理朝政,绝不让百姓失望。”
大臣们听了,都松了口气。户部尚书上前奏报江南的收成,兵部尚书说西北边境安稳,吴氏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追问几句,像当年赵构处理朝政时那样。李凤娘站在殿角,看着吴氏从容的模样,手指攥得发白,却没敢插嘴。
寿宴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太皇太后,皇后娘娘,陛下……陛下在寝殿里摔东西!”
吴氏皱了皱眉,对留正说:“留相公,这里就劳烦你主持,哀家去看看陛下。”她跟着小太监往寝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她推开门,见赵惇正把奏折往地上扔,嘴里还喊着:“都是假的!你们都骗我!”
“惇儿!”吴氏大喝一声,赵惇愣了愣,回头看见她,手里的奏折“啪”地掉在地上。吴氏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奏折,拂去上面的灰,递到他面前:“你看,这是户部奏报的江南收成,今年丰收,百姓们都能吃饱饭了,这怎么是假的?”
赵惇看着奏折上的字,又看了看吴氏,忽然哭起来:“皇祖母,我不是个好皇帝,我管不好朝政,我还怕凤娘……”
“你是个好皇帝,只是暂时迷了心窍。”吴氏把他扶到椅子上,给他倒了杯茶,“哀家知道你难,可你想想,当年高宗皇帝在海上,比你难多了,不还是撑过来了?你是他的曾孙,骨子里流着他的血,你也能撑过来。”
赵惇捧着茶杯,眼泪滴在杯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他看着吴氏鬓边的白发,看着她手里的龙头拐杖,忽然想起小时候,皇祖母还抱着他,在德寿宫的花园里摘桃子,说“惇儿将来要做个好皇帝,护着百姓”。
那天之后,赵惇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吴氏每天都会来看他,有时给他讲当年的事,有时陪他看奏折,遇到他不懂的地方,就耐心解释。李凤娘虽然还想管着后宫,可碍于吴氏的面子,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放肆。
有天早朝,赵惇终于穿着龙袍,坐在了紫宸殿的龙椅上。百官见了,都喜出望外,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赵惇看着正递来的奏折,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很坚定:“诸位卿家,朕病了些日子,让大家操心了。往后,朕会好好处理朝政,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吴氏站在那里,看着赵惇的背影,嘴角露出了笑。她想起当年在海上,赵构也是这样,从慌乱到坚定,一步步撑起了大宋的江山。如今,她的曾孙,也终于长大了。
可没过多久,李凤娘又开始作妖。她偷偷把赵惇的贴身太监赶出宫,还在他面前说吴氏的坏话,说“太皇太后管得太多,想夺权”。赵惇本就心神不宁,听了这话,病又犯了,有时会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吓得宫女们不敢靠近。
吴氏知道后,直接把李凤娘召到了德寿宫。她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论语》,没抬头,只是说:“皇后,哀家知道你想掌权,可你别忘了,这大宋的江山,是赵家的,不是你李家的。你若再敢挑拨陛下和哀家的关系,再敢扰乱朝政,哀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废了!”
李凤娘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眼泪“唰”地流下来:“皇祖母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
吴氏放下《论语》,看着她:“你起来吧。哀家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让你明白,陛下是你的夫君,是大宋的皇帝,你该辅佐他,不是欺负他。当年哀家陪着高宗皇帝,什么苦没吃过?可哀家从来没想着夺权,只是想着帮他撑起这个家,撑起这个天下。”
李凤娘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躬身道:“臣妾记住了,往后一定好好辅佐陛下。”
从那以后,李凤娘果然收敛了很多。她不再干涉朝政,有时还会陪着赵惇看奏折,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请教吴氏。赵惇的病越来越好转,有时还会带着李凤娘,去德寿宫陪吴氏吃饭,像普通人家那样,说说笑笑。
绍熙五年,吴氏病重。她躺在病床上,拉着赵惇的手,轻声说:“惇儿,哀家要走了。往后,你要好好做皇帝,好好待凤娘,好好护着这天下的百姓。记住,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别慌,想想当年高宗皇帝,想想哀家陪你走过的日子,你就能撑过来。”
赵惇握着吴氏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皇祖母,您别走,孙儿还没好好孝敬您……”
吴氏笑了笑,闭上眼睛,手轻轻垂了下去。殿内的人都哭了起来,李凤娘站在一旁,也红了眼眶——她虽然以前蛮横,可心里清楚,若不是这位太皇太后,她和赵惇,还有这大宋的江山,早就乱了。
吴氏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百姓们都站在路边,哭着送别这位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赵惇穿着孝服,走在灵柩旁,腰杆挺得笔直——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要自己撑起这大宋的江山,不能再让皇祖母失望。
后来,赵惇虽然偶尔还会犯病,可在李凤娘的辅佐下,朝政一直很安稳。他时常会去德寿宫的花园,坐在吴氏当年坐过的软榻上,看着满园的桃花,想起皇祖母陪他看奏折的日子,想起寿宴上那层垂帘的影子。
有次李凤娘陪他去德寿宫,见他对着桃花发呆,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陛下,别难过了,太皇太后若泉下有知,见您把天下治理得这么好,一定会高兴的。”
赵惇回头,看着李凤娘,笑了笑:“是啊,她会高兴的。”他伸手握住李凤娘的手,两人站在桃花树下,阳光透过花瓣,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当年吴氏的手,像寿宴上那热闹的宫灯,像这大宋江山,历经风雨后,依旧安稳的模样。
多年后,有人在史书上写下:“光宗之世,虽有后妃之扰,然太皇太后吴氏垂帘护政,终使朝局不乱,百姓安宁,功不可没。”而那场寿宴上的垂帘影,也成了大宋历史上一段温暖的记忆,提醒着后来的君王——江山不是一人之业,有时需要亲人的扶持,需要坚定的勇气,才能走得稳,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