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试药人

男孩的话让徐栀猛得顿住。

是啊,人死后不过就是黄土一抔,又有什么好怕的。

真要论起来,活人才更可怕。

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捅你一刀,然后再消失得无影无踪。

亦或是指黑为白,让人百口莫辩。

男孩见徐栀还在发愣,于是拖着身子往她身边靠了靠。

突然,徐栀抱着怀里的婴儿蓦得起身。

男孩急忙坐回了原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焦黑的土地上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伴随着声音的远去,焦糊味再一次涌入了男孩的鼻腔。

他悄悄睁眼看了眼远去的徐栀。

她正迎着光走向城外,身影如同漆黑的墨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见状,男孩换了个姿势靠在焦土堆上,继续阖眼假寐。

簌簌——

没多久。

他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又听得身旁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道熟悉的声音。

“你这是在干嘛?”

看着徐栀不知从哪儿拖来的破旧草席,男孩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你都看不出来?”

徐栀拖起女人的身体,费劲地将她抬到了草席上。

“我看出来了。

你在抬尸体。”

短短两句话,惹得徐栀的眉头蹙了又蹙,她无奈地抬头。

“你小小年纪的,能不能不要总把尸体尸体的挂嘴边。”

男孩有些气喘,脸色更加苍白,他移了移位置靠在一旁。

“我不小,我已经九岁了!

我什么都懂,你不要拿那种看小屁孩的眼神看我。

还有……”

徐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双手叉腰,一脸微笑的看向男孩。

“好的,九岁小屁孩。你还想说什么?”

男孩鼓起腮帮,气哄哄地哼了一声。

“还有就是,你在抬死人。

死人是很重的,就你这细胳膊细腿,也不怕抻断了自己。”

徐栀用草席将女人裹了起来,头也不抬道。

“她是逝者。不是尸体,也不是死人。”

男孩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区别吗。

但他看着徐栀费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出声道。

“需要帮忙就直说。”

正在拖拽草席的徐栀闻声,猛得抬头。

她打量了眼男孩,便婉拒了他。

苍白到,近乎能看清皮下血脉纹路的肌肤。

还有裹在他身上的那不合身的衣服,看起来也空落落的。

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将他轻易吹走。

要说他身上还有什么活人气重的地方。

也就只剩他的眼睛,漆黑沉静的双眸像是一口古井。

“不用。”

徐栀摇摇头,将打好的绳结绑在了自己身上。

就他这身板,他怎么好意思说我!

闻言,他又坐回了原位。

似乎是对徐栀这种以貌取人的方式感到不满。

但见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满是渣滓的小道上,还有那几乎勒进肩膀的绳结。

男孩不悦地出声,“没这个本事,逞什么能。”

他踉跄着起身,跟了上去。

徐栀死死拽着打好的绳结,憋着气地往前拽。

丝帛制成的鞋子虽然美观,但实在不适合走在这样的小道上。

尖利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

她每走一步,就要停下歇口气儿,手心很快就被绳索磨红。

突然,身后草席的重量轻了近有一半。

徐栀猛得回头,只见刚才那个病弱少年,正在身后帮她拉着绳子。

他见徐栀站着不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走啊。

难道真打算让我一个人来拉这具死……逝者吗。”

听着男孩的突然改口,徐栀的眼眸闪过一抹亮色。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男孩的脑袋。

不曾想,他就像个炸毛的猫崽似的,猛得跳起。

“你干什么!别摸我的脑袋,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栀无奈的笑了起来,明明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还要装作一副大人模样。

“好,我不摸了。”

徐栀在城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为女人跟婴儿挖了一个土坑。

将她们合葬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的孩子。

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

愿你们黄泉路下,母女相伴,再不孤寂。”

男孩坐在一旁,听着徐栀的话,又看了眼她的穿着打扮。

一袭青绿色的拖地外衫,随风轻晃。

上头绣满了精致繁复的花纹,大多都是用银线绣成。

红色的直裾裙摆在外衫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出现在徐栀身上,却又被她奇妙地融合,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灵动。

腰间绦带上挂着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摇晃,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装扮,一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

可如今。

这位大小姐不仅没有嫌弃她们,甚至还徒手刨坑,把她们给葬在了一起。

她跟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人,好像都不一样,就连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怎么了?”

徐栀回身,见男孩像是入定了似的,她疑惑地出声询问。

“没什么。”

男孩兴致缺缺的回了一句。

不管她跟那些千金小姐一不一样,都与自己无关。

徐栀看着双手环臂,阖眼又开始假寐起来的男孩,不禁轻咦了一声。

那动作神态。

简直跟叶梵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稍稍皱了皱眉,忍不住吐槽道。

“你怎么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动作神态,真的很老气嘛。”

我不敢跟师父这样说话,我还不能跟你这样说嘛。

男孩闻言,眼珠转动,好像是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你别不理我呀,咱俩好歹也算是挖过同一个坑的交情。

不如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想到徐栀会这样聒噪,他有些不耐。

“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徐栀耸了耸肩。

“因为你也没问我啊。

我叫徐栀,你呢?”

她觉得男孩十分有趣,尤其是那副嘴硬心软的模样。

男孩瞥了徐栀一眼。

“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字。”

徐栀疑惑地歪了歪头,发髻上的流苏撞在一起,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什么字?”

男孩轻叹一声,“我看,你应该叫徐小栀,幼稚鬼。”

闻言,徐栀一脸无语。

“你要是再这样说我的话,我们之间可就不能再进行友好的沟通了。”

“你要干嘛?”

“当然是要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啊。”

徐栀说着,抬手做了一个打的动作。

不曾想。

男孩直接撩起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藏在衣服下,纵横交错的鞭痕。

这深可见骨的鞭伤,看得徐栀愣在了原地。

“这,这些是……”

男孩对她表现出来的状态丝毫不觉惊讶。

“我都说了,你该叫徐小栀才是。

不过就是几道鞭伤而已,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

徐栀急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在身上翻找了半天。

终于在袖子里的内兜中摸到了那瓶金疮药。

“这些都是谁打的?”

男孩没有躲开,只是愣愣地看着给他上药的徐栀。

“我叫严初安。”

闻言,徐栀抬眸看了他一眼。

“初安……”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安从初起……”

明明是蕴含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可他却偏偏在经历着这一切不幸。

“是谁打的你?”徐栀再次问起,语气不善。

严初安扬了扬头,“是药庐的老头。不过,他以后再也不能打我了。”

药庐?

徐栀的眼底划过一抹疑惑。

药庐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嘛,为什么还会……

严初安看出了她眼里的困惑,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没有家里人的保护,我真的怀疑,你到底能不能在泸城平安长大。

药庐治病救人,流芳百世。

可也总会遇到一些罕见的病症。

每到这时,他们就会找人来为他们试药。

那些不确定的药方、草药剂量、祛疤膏的效果、清除蛇毒的解药……

它们都需要有人亲身试验。

我只有活下来,他们才会把那些方子用在那些“贵人”身上。

如果我不愿意,这就是下场。”

徐栀不敢相信地往后退去,她轻轻摇头,“他们就不怕打死你吗?”

“如果能救活一个濒死的人,你说他们的关注点……

是我,还是能生死人的药庐?”

徐栀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答案,太过残酷。

“好了,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我才不需要你的可怜。

你应该不是泸城人吧。

你来这儿做什么?”

徐栀将药收好。

“我的确不是泸城人,我是从彭城过来的。

我来这儿,是想去断崖山。”

“哦。”

“断崖山?”

徐栀点点头。

她见严初安瞳孔骤缩,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

正欲开口就听他说。

“你不用费这个劲了,他们会带你回去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