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炮声中颤抖

第331章炮声中颤抖

九月底的太行山区,空气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娘子关一带的夜空原本就沉闷阴沉,到了后半夜,天际突然飘落下密密的毛毛细雨,细如牛毛,却无孔不入。

雨丝落在冻得发紫的耳廓上,瞬间渗进皮肤,寒气钻进粗糙单薄的军服缝隙,直往骨头里钻。

第三师团的步兵士兵原本还试图靠搂紧毛毯御寒,但雨水只是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把厚重的呢质毛毯打湿,贴在背上不再保暖,反倒冰得像片冰布。

细雨和寒风的迭加,立刻让这种寒冷的伤害呈几何倍增长

阵地上偶尔传出士兵无意识的咳嗽声,脚底泥泞的土地在鞋底“嘎叽嘎叽”地响。

原本日军军官严格禁止点火取暖,作战经验丰富的他们很清楚,在这种能见度低的夜里,篝火会成为敌军观测、狙击甚至炮击的最佳靶标。

可天色越往后走,寒冷加雨水把营地变成了湿冷泥塘,不少士兵已经开始哆嗦得连握枪都不稳。

有人终于忍不住,从山脚下凑了些潮湿的枯木与草皮,小心翼翼地用火柴一点、呵着气,慢慢点燃。烟先升起来,再是星星点点的火苗,弱小却让周围人眼神一亮。

军官起初喝止……“バカヤロウ!やめろ!(混蛋,停下!)”

但很快军官们就发现,就连自己的牙齿也在打颤,说话时呼出的雾气在面前飘成一团,被寒风撕散。他压了压帽檐,目光扫向自己的部下,最终没有继续下令熄灭火堆。

于是,零星的火点逐渐在阵地里亮起,一簇簇橘红色跳动着,在浓雾与雨丝之中,照出一个个窝在破布棚下、手伸到火焰上的疲惫面孔。

湿透的军服贴着皮肉,蒸腾的热气混着木柴燃烧的呛人气味,在这异常安静的夜里交织。

这一夜,第三师团的哨兵们依旧在风雨中发抖着站岗。耳边是水珠打在钢盔上的“滴答”声,以及偶尔从火堆边传来的细微交谈声。

但令他们稍稍松口气的是,对面的中国军阵地,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炮火,也没有影子般的哨兵突袭。一整晚,山谷中除了冷雨和篝火噼啪声,再无其他动静。

日军指挥官们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随之慢慢放了下来……至少在他们看来,在这种天气里,天灾要比人祸可怕得多。

可他们并不知晓,此刻,在远处山谷另一侧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透过望远镜,默不作声地记下了每一个篝火的位置。

黎明前的天色仍旧浓得化不开,山谷间的草木在雨丝中沉甸甸地低垂着枝叶,夜空的云层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会坠落到山头。

“都记住了吗”——声音低沉而短促,从湿漉漉的草丛中传来。

黑暗里,那是一抹浅淡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轮廓。

另一个人弯着腰,手里防水油纸包裹的笔记本被雨点打出细小的溅痕,他用极轻的声调回应:“都记下来了,已经把位置发给了老巢。”

对方点了点头,雨滴顺着帽檐滑落,在泥土上溅开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就好,咱们也该撤了。”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如同被夜色吞没般,沿着湿滑的山道一闪而去,只留下细雨拍打枯叶和泥地的轻响。

这场毛毛细雨伴随了整个夜晚,丝丝缕缕地将山间寒气磨进骨头缝里。

直到清晨,云层终于被一道刺破天幕的金线割开,东方露出苍白而缓慢的光,太阳的上缘从远处山岭探出脸来。

第一缕阳光斜斜穿过山谷,依旧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昨夜篝火残余的焦味。

反坦克掩体、机枪堡垒,以及被雨淋得冒着白汽的草棚,一个个被晨光照亮。

日军第三师团的阵地上,传来了压抑了一夜的喊声与欢呼……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松口气。

昨夜的湿冷把许多人冻得手脚麻木,篝火虽带来些许温暖,但不足以驱散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对这些刚从湖北调来的第三师团的士兵而言,山西的冷不是简单的降温,而是一种“魔法攻击”式的阴湿寒意。

气温不算低,却能够顺着你的裤腿、领口、甚至指缝渗透进去,让人忍不住哆嗦。

那种冷被风雨反复裹挟,像无形的蛇钻进骨缝,攀住每一块肌肉,让人彻夜不得安眠。

即便是老练的老兵们也忍不住低声咒骂,士兵们的抱怨此起彼伏,湿透的毛毯挂在护木上,被太阳微微烤出淡淡的暖气,但这只是徒劳的安慰。

他们迫切希望今天能够等来一场可以活动筋骨的战斗,至少能让身体迅速热起来。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昨夜那些没入黑暗的中国军队的侦察兵,早已将他们篝火的坐标,传进了远在数公里外的炮兵阵地与机场调中心。

黎明的暖光,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一线温柔。

清晨的微光,透过简陋窗户上蒙着油纸的破洞,勉强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山西的冬日,即使在室内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胁正隆从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挣扎着起身。

与普通士兵那蜷缩在肮脏稻草堆里的窘迫不同,山胁的待遇,哪怕是在这前线简陋的指挥部里,也明显要优渥得多。

他刚一动弹,候在帐外的一名勤务兵便立刻掀开厚重的布门帘,带着一股室外凛冽的寒风,恭敬地走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木盆,里面盛满了冒着热气的水,旁边还放着一条毛巾。

山胁伸出手,感受着热水透过木盆传来的暖意,他用毛巾浸湿热水,轻轻擦拭着脸庞,感受着毛巾粗糙的质感与皮肤的摩擦。

温热的水汽蒸腾而上,短暂地驱散了他脸上的倦怠,也让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明。

匆匆洗漱完毕,将毛巾递还给勤务兵,后者立刻躬身接过,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很快,勤务兵又端着一个托盘再次进来。托盘上,摆放着山胁正隆的早餐。

与普通士兵在刺骨寒风中就着冷水,艰难地啃食着冻硬如石块的饭团相比,山胁的早餐无疑要丰盛得太多。

一碗掺了小米的大米饭,一碗味噌汤,一碟腌萝卜,还有一小条烤鲑鱼。

山胁并没有立即动筷。他先拿起那只粗糙的搪瓷杯,杯身因为盛放着热茶而微微发烫,温热透过冰冷的搪瓷,传到他的掌心,带来一丝暖意。茶汤浑浊,带着山西本地茶叶特有的涩味,那味道与他故乡静冈顶级玉露的清雅甘醇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抿了一小口,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

随后放下茶杯,拿起汤匙。

味噌汤冒着一丝丝稀薄的热气,那是由压缩干粮里的粉末勾兑而成的,汤面上漂浮着几块在严寒中冻得硬邦邦的豆腐块,以及一些从当地农家采买来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菜。

喝了一口汤后,山协才用筷子夹起一块萝卜。

咬了一口后,发现萝卜腌渍得太过火候,入口咸涩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

他一边吃心中泛起一丝无奈,连食物都变得如此粗糙,这场战争的走向,真的还能如大本营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吗

他正在默默地咀嚼着,吃到一半时,营帐的门帘被轻轻掀开,参谋长森劭大佐走了进来。

那双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一眼山胁桌上的早餐,然后迅速收回目光,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师团长的吩咐。

“有事”山胁终于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

森劭躬身汇报:“将军阁下,前线报告,我们对面的支那军队并没有任何动静。侦察部队反复确认,对方阵地一切如常,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调动或攻击迹象。”

山胁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他发出一个轻微的“唔”声,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阎锡山的晋绥军,从骨子里就透着怯懦。

他们并没有攻击我们的勇气,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端起茶杯,再次抿了一口那苦涩的茶汤:“看来我们可以安稳地度过这几天了。传令下去,让部队加强戒备,但不必过于紧张。物资方面,继续抓紧征集,特别是燃料和粮食,我们要为接下来的进攻太原做好准备。”

森劭大佐恭敬地应道:“哈依!”他虽然心中有些隐忧,但出于对师团长的信任,他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等他离开,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隆隆的引擎声

“这是……”森劭参谋长猛地抬头,脸色突然变了颜色,“将军阁下,是战车,是支那人……不对,是山西民团的战车部队!”

山胁猛地站起,椅子在背后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快,命令部队就地防御”

山胁厉声喝道。

然而命令的尾音尚未落地,外面便传来令人心魂俱裂的巨响……第一发105毫米高爆弹划破空气,轰然砸进司令部院落,泥土与碎石和扭曲的铁片混合着冲天而起。

震波如锤击般砸向餐厅内,山胁被掀得整个人向后跌去,后脑重重撞在餐柜的棱角上,血立刻染红了他的鬓发。

耳鸣笼罩了感官,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与木板炭化的焦糊味。

就在他强撑着要爬起时,又一声咆哮袭来……第二发炮弹准确击中了房间一侧的墙壁,炸点中心化作一团惨白的火球,墙体如同纸糊般四散飞溅,破片如雨点般呼啸掠过。

参谋长森劭大佐距离爆点最近,顷刻间被冲击波击中胸腔,肋骨断裂的闷响伴随鲜血自口鼻喷涌而出。

他的身体被炸力抛离地面,狠命地撞进另一张餐桌,头颅在桌角砸开一道深深的口子,白色的脑浆混着血不断涌出,眼珠凸出,凝固在毫无生机的惊恐中。

“将军阁下!”

这时,四名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两人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了山协的手,将他拖出了门外,另外两名卫兵则留下来查看森劭大佐的伤势。

只是山协刚跑出去没多久,又一发高爆弹砸中屋顶。

由于距离太近,这两名卫兵瞬间被气化,热浪与冲击波剥离了骨肉,白森森的脊椎和碎裂的肋骨伴着血雾四散飞舞。

其中一名卫兵的身躯被炸得焦黑,仍半跪在地上,像一个诡异的雕像。

那喷溅到墙上的血浆沿着破裂的壁面缓慢滑落,与味噌汤的残液混作一摊腥臭的泥水。

是的,五公里之外的山西民团的两个重炮团一百六十多门重炮开始对娘子关发起了炮击,无数炮弹如同雨点般落在了娘子关上,第三师团的日军士兵为昨天晚上的篝火付出了代价。

空气被高温压缩的炮焰瞬间喷薄而出,震碎了任何挡在它们面前的东西,冲击波如无形的巨掌,将山野间的雾霭一扫而空。

一百多枚榴弹划破长空,拖曳着尖锐的呼啸扑向娘子关上的日军阵地。

片刻后,整个关口便像是被洪流吞没,一连串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轰鸣,仿佛地狱的大门被硬生生撞开。巨大的冲击力将厚实的岩石崩裂,掀起漫天的碎石与泥土,火光与黑烟像猛兽的鬃毛般冲天而起。

第三师团的日军士兵们,正在为昨天晚上的篝火宴饮而懒散地收拾营地,许多人甚至还没从温热的睡袋中挣扎出来。

突如其来的炮击,像是一记来自天穹的审判,将他们从睡梦中拖入血与火的炼狱。

一轮炮击的落点,正好砸在一处帐篷密集的宿营区……数顶军用帐篷在爆炸中被高温的冲击波撕成碎布,里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被炸成一蓬血雾,细碎的骨骼和焦黑的血肉在空中翻飞,落地时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泥。

一名刚刚醒来的下士,衣衫凌乱地冲出帐篷,他的脸上还带着苏醒后的潮红,眼神中满是懵懂与恐惧。

他的耳朵里充斥着轰鸣,呼吸中全是刺鼻的焦糊味,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一枚105榴弹便直接在他十多米之外炸开。

高温的弹片如同成百上千把剃刀迎面扑来,瞬间切开了他的面颊、喉咙和胸膛,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

他的下颌被削去一半,舌头无力地垂在半空,双眼圆睁,仿佛不敢相信死亡来得如此迅速。

他的双腿在惯性下还向前跨出一步,随即整个人仰面倒下,后脑在坚硬的岩石上砸成一团红白相间的浆糊。

整个娘子关都在炮声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