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李无忧的宏伟计划

不知过了多久,姬昭宁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低低的抽噎。她靠在秦元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秦元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孩子。待她情绪稍稳,他才低声将自己为何不与陈锋相认的考量,以及陛下将陈锋外放可能存在的深意,仔细分析给她听。

姬昭宁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冷静下来后,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她虽然心疼儿子,恨不得立刻将他认回身边,但也知道,眼下绝非相认的良机,那只会将陈锋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罢了……只要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平平安安的,晚几年相认……我也等得起。”

秦元见她终于肯理性看待此事,心中稍安。他扶着她在榻边坐下,端过那碗已经微凉的鸽子汤,递到她嘴边:“喝点吧,身子要紧。”

姬昭宁这次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

气氛缓和了许多。秦元想起一事,试探着问道:“昭宁,那个……李无忧姑娘,你是在何处遇到的?我看她,似乎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姬昭宁放下汤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其中夹杂着一丝冷意和算计。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她像谁?”

秦元沉吟道:“云儿说,她似有北地风范,不像中原女子。”

姬昭宁冷笑一声:“你儿子眼力不错。她确实来自北边,而且身份尊贵得很。”

秦元心中一惊。

“难道是……”秦元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这……这岂不是……”

“岂不是惹祸上身?”姬昭宁接过他的话,眼神锐利,“拓跋烈让我骨肉分离十一年,尝尽锥心之痛,我让他也尝尝女儿下落不明、日夜焦灼的滋味,有何不可?”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并未伤她分毫,只是请她来我大乾做客些时日。一来,此女性格单纯,或可套出些北元的情报;二来,一个失踪的公主,足以让拓跋烈和他那位足智多谋的宇文宸之间,生出嫌隙猜忌;三来……”她目光深远,“将她握在手中,将来或可成为一道奇兵,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秦元听得是满头黑线,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夫人,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

他忍不住道:“昭宁,你这……万一那拓跋烈发起疯来,不顾一切地攻打冀州,如何是好?”

姬昭宁冷笑一声:“他敢!他拓跋烈儿子是多,可最疼爱的女儿,就这么一个!他若敢动兵,我便让拓跋婼,永远也回不去!”

“再说了,冀州有擎苍镇守,你怕什么?”

“擎苍……叫的这么亲密……”秦元低声嘟囔,但也知道妻子行事向来果决,且思虑周密,见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多劝,只是提醒道:“此事需极度隐秘,府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白。”姬昭宁点头,“风铃和念幽会看好她。对外,只说是路上救下的落难商贾之女。”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最终就陈锋之事达成了共识:

第一,暂不相认,暗中保护。

第二,开始着手清除可能威胁到陈锋以及秦家的障碍,首要目标便是与秦家作对多年的柳越,必须除掉!

第三,武安侯府的力量,要开始向西南渗透,为陈锋在巴郡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后方。

夜已深,秦元看着妻子那带着倦容却依旧绝美的脸,心中一荡,厚着脸皮,试探着说道:“昭宁,你看……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大雪,不如……我今晚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昭宁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滚回你的书房睡去!”

秦元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地站起身,准备告辞。

走到门口时,姬昭宁却又突然开口:“等等。”

秦元心中一喜,以为妻子回心转意,连忙回头。

姬昭宁却从妆台上拿出一个小巧的黑玉瓶,扔给他。

“这是天山雪莲制的膏药。你身上的旧伤,入冬了该犯了吧。每日让云儿给你涂抹一次。”

“别死了。风儿还没认祖归宗,你这个爹,还得活着看他光宗耀祖。”

秦元握着那冰凉的玉瓶,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知道,他们夫妻之间那道厚厚的坚冰,终于,开始彻底融化了。

“哎,好。”他重重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你……你也早点歇着。”

姬昭宁“嗯”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秦元推开房门,迎着清冷的雪风,深吸一口气,虽然被赶了出来,但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背影重新挺得笔直。漫长的寒冬,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春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剩下风卷着雪片拍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

西厢一间暖和的客房里,烛光摇曳。李无忧趴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床上,两条腿悬在床沿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她嘴里叼着一根白天从街上买来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在她齿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风铃和念幽陪她玩了会儿“翻花绳”,那细细的红绳在风铃灵巧的手指间变幻出各种花样,逗得李无忧咯咯直笑。念幽则始终沉默,只在旁边看着,偶尔递个线头。没多久,两人便起身告退。

“无忧妹妹,你早些歇着,我们得去夫人那边看看。”风铃笑眯眯地说,拉着念幽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她们一走,李无忧立刻原形毕露,哪里还有半分先前那副乖巧可怜的模样。她将吃完的竹签随手一扔,兴奋地在柔软的大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这大乾的床,可比我们王庭的硬板舒服多了!”

她咕哝了一句,跳下床,光着一双雪白晶莹的脚丫,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院子里,几株翠竹被积雪压弯了腰,灯笼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将庭院映照得一片朦胧。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嘴撅了起来,“这大乾的侯府,点心果子是好吃,床也软和,可天一黑就闷死个人!规矩还多,这不让去,那不让碰。”

“还是我们大元好,这个时候,大家肯定都围着篝火跳舞喝酒呢。烤全羊的油滴在火里滋滋响,香味能飘出老远!大家伙儿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喝酒摔跤,那才叫痛快!三哥他们,说不定又在掰手腕比谁力气大了。”

她像是陷入了对家乡的回忆,眼神里有了一丝向往。

她想起草原上冬夜的热闹喧嚣,眼中流露出向往,但随即又被桌上那盘散发着诱人奶香的酥酪吸引了目光。她咽了口唾沫,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捏起一块塞进嘴里。细腻香甜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方才那点思乡的小惆怅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唔…真好吃!”

“这里的厨子手艺是真不错。这个酥酪,比王庭御厨做的还好吃。明天一定要让风铃姐姐再给我拿一大盘!”

她一边小口咬着酥酪,一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脸颊鼓鼓囊囊像只贪食的松鼠。

吃饱了,无聊感又涌了上来。她盘腿坐回床上,托着腮,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人身上。

“清河村那个小村夫…嘿,真没想到,摇身一变就成了大乾的新科状元!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回想起去年冬天,在清河村的那次相遇,陈锋那副不卑不亢、甚至还有点小狡猾的模样,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那家伙,看着文质彬彬的,胆子倒是不小,敢跟本公主的人耍心眼,还敢瞪我。不过嘛,长得倒是挺周正的,眉清目秀,比我三哥那个粗胚好看多了。”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在大元也传诵甚广的那首《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她低声念了几句,眼睛亮晶晶的,“姐夫听了都拍桌子叫好,说是有冠军侯的气魄!可惜啊可惜……”

她的好心情忽然低落下来,小脸垮了下去,愤愤地又拿起一块酥酪,用力咬了一口。

“可惜这么一个有趣又有本事的人,居然被他们那个蠢皇帝,给贬到鸟不拉屎的西南去了。真是暴殄天物!”

“这种人才,就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骑着骏马,带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才对!要是他肯来我们那儿,我父皇肯定高兴,封个万户侯都不在话下!”

一个大胆的念头像颗种子,在她那颗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里迅速生根发芽。她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那个姬夫人,虽然把我‘请’到这里来,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也没把我怎么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我走的。不过,本公主是那么容易被困住的人吗?”

她掰着白嫩的手指头盘算起来:“等我摸清了这府里的地形,找个机会溜出去……要不要…要不要顺道把他也拐回去呢?姐夫总说缺能独当一面的人才…这家伙能文能武,胆子也大,主意也多…让他给我当军师!嗯,对!帮我训练一支天下无敌的铁骑!到时候,看谁还敢小瞧我拓跋…呃…李无忧!谁还敢说我是只会胡闹的小丫头!哼!”

她越想越觉得靠谱,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披铠甲,手持弯刀,率领着一支由陈锋训练出来的精锐骑兵,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连姐夫宇文宸都要对自己刮目相看。

“嘿嘿,就这么定了!”她猛地一拍桌子,把剩下的半块酥酪震得一跳,“陈锋,你给本…呃…你给我等着!等本姑娘找到机会,一定把你‘请’回去!到时候,荣华富贵,封侯拜将,随你挑!”

她对着空气,煞有介事地宣布着她的“宏伟计划”,小脸上满是得意和憧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招揽天下英才,成就一番霸业”的宏伟幻想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不过是一个被软禁的“人质”。

……

同一片夜空下,武安侯府的另一处院落里,灯火通明。

这是二公子秦安的书房。

与侯府其他地方的庄重肃穆不同,秦安的书房里,透着一股与主人气质相符的“不正经”。

书架上,经史子集被胡乱地塞在角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却都是《西厢记》、《牡丹亭》、《玉簪记》之类的话本传奇,还有几本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志怪小说,书页都已翻得卷了边。

此刻,书案上摊开的并非那些才子佳人的闲书,而是一本《西南风物志》。

秦安趴在书案上,手里拿着一根炭笔,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门被推开。

贴身侍女翠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羹。

她看着自家公子又对着那本不知从哪弄来的《西南风物志》发呆,案头还摊着本《西厢记》做掩护,忍不住小声抱怨:“公子,都三更天了,您还不歇息?盯着这书看一晚上了。大公子要是知道您又在看这些‘闲书’,不读正经文章,怕是又要罚您抄书了。”

秦安头也没抬,依旧维持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声调:“知道了知道了,小翠你现在是越来越像我娘了,啰嗦。我这不是在研究,西南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吗?等我这禁足结束了,就去游历一番,总得提前做做功课吧?”

翠柳不满地纠正道:“公子,奴婢叫翠柳!不叫小翠!”

她不满地撇撇嘴,将银耳莲子羹放在书案一角,一边收拾着桌上散乱的画纸,一边将银耳莲子羹往他手边推了推。

看着自家公子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心里门儿清。自从那位新科状元陈锋离京去了西南,公子每晚都会把这幅地图拿出来,一看就是几个时辰,那专注认真的劲儿,比他看最爱的话本子时投入百倍。什么“游历”、“功课”,不过是借口罢了。

“夫人回来了,公子也该高兴些才是。”翠柳轻声道。

秦安涂抹的动作一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低落:“是啊,娘回来了。要是……要是她能早点回来就好了。或许,陈锋就不用去那地方了。”

翠柳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心里也跟着难受了一下。

她虽然不太清楚公子为何对那位只有几面之缘的陈状元如此上心,甚至不惜动用夫人留下的隐秘力量,但她知道,公子此刻是真的在担心那个人。于是便不再多言,安静地站在一旁,为他研墨。

秦安将手中的画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纸篓,然后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堆经史子集的后面,抽出一个长长的卷轴。

他将卷轴在巨大的书案上缓缓铺开。

那并非什么名家字画,而是一副极其详尽的大乾西南全舆图。

地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一清二楚。更引人注目的是,上面用红、蓝、黑三种颜色的朱砂,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线条和文字。

秦安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与方才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他忽然来了兴致,对着翠柳招了招手。

“小翠,你过来。”

“是翠柳!”翠柳又一次纠正,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