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以退为进

侍立在一旁的东厂督主曹至淳闻言,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厉色。

“主子爷圣明!”

“奴婢瞧着,这事儿也透着邪性。”

“这伙人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串通好了来给主子爷您添堵,妄图胁迫天听。”

“奴婢这就让东厂的孩儿们动手,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都请到昭狱里去坐坐。”

“主子爷放心,到了奴婢那里,任他是铁打的骨头铜铸的嘴,奴婢也自有办法。”

“保准让他们把幕后是谁在兴风作浪,交代得一清二楚。”

朱厚聪闻言,看了看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最终还是罢了罢手。

这股风潮来得如此迅猛、集中,他也知道背后显然有人精心策划。

群臣此举不仅关乎皇位继承,更隐隐包含着对他这位不安分帝王的冒险风格不满。

诚然,里面确实有人心怀不轨,但也有人确实是公忠体国。

一杆子打死所有人的做法不可行。

想到这里,朱厚聪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现在有一种想把罪魁祸首萧景亭弄死的想法。

这些奏折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个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就是立裕王萧景亭为储。

论嫡论长,除了他萧景亭最有资格当太子,还能有谁?

而且他已经从朱七那里证实过了。

果然是他的好儿子不甘寂寞,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朱厚聪在心里不断权衡着。

此时若直接杀了萧景亭,固然能解一时之气,但后患无穷。

在这个节骨眼上,裕王萧景亭刚被众人推出来便立刻暴毙,天下人会如何想?

满朝文武会如何想?

他们不会相信什么意外或疾病,十有八九都会认定,是自已这个皇帝容不下儿子。

暗中安排人动的手。

想到这里,朱厚聪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尤其是他如今已然返老还童,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寿元。

在世人的眼中,他想做万万年的皇帝,也并非没有可能。

一旦这个想法根植于人心,而萧景亭的死又万一留下了痕迹,被有心人利用…

即使没有痕迹,只要有人故意散播自已这个皇帝想永掌皇权,所以把继承人都杀死的谣言…

那么,引发的将是天下人的惶恐!

这种恐慌,会蔓延到他最亲近的人身上,比如萧雪鱼、晓梦她们。

因为她们会想,皇上能毫无缘由地把堂堂裕王说杀就杀,那他们的孩子呢?

将来还能有命在吗?

这份猜忌与恐惧,足以撕裂最牢固的信任。

毕竟他看起来确实还能活很多年。

历史上皇帝杀对自已有威胁的皇子也并非稀有的事。

更重要的一点,即便眼下凭借他的威望与实力,无人敢反,无人敢言。

但他的其他儿子们呢?

比如萧景恪、萧景熙他们…

他们得知兄长如此下场,又会作何感想?

当他们得出“父皇永远不想让位,并且会清除任何可能的继承人”这个结论后,他们岂能不自危?

岂能不恐慌?

到了那时,为了自保,他们或许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联合起来拼死反抗。

届时便是真的祸起萧墙。

而且一旦这种猜疑形成,有心人甚至会将之前景桓、景琰等人的死,也一并算到他这个皇帝的头上。

认为是他为了清除障碍而下的毒手。

届时他便是百口莫辩。

杀一子而失天下人心,此乃取乱之道,智者所不为也。

倒不如以退为进。

反正整个朝局都在他的掌控当中,萧景亭身边也还有朱七这个傀儡。

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自已则在背后安心布局,等北境安定之后,再想办法把裕王势力连根拔起。

“严嵩你去,宣裕王来觐见。”

“奴婢这就去。”

严嵩一愣,随即连忙应下。

旁边的曹至淳也有些发愣,不是让他这个东厂嘟嘟去,而是让严嵩去。

别看只是二选一,这其中传达的意思可大有不同。

难道皇上有意立储?

即便是严嵩,也不敢过多猜测。

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萧景亭召至万寿宫,任何暗示都没有给。

“儿臣参见父皇。”

萧景亭一踏入万寿宫,便依足礼数,恭敬地跪拜行礼。

姿态谦卑得倒像是个大孝子。

如果不是从朱七那里了解了实情,说不定还真叫这个孽障给哄住了。

“起来吧!”

朱厚聪说完一句,又吩咐严嵩。

“严嵩,给裕王搬个绣墩来。”

“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萧景亭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在严嵩拿来的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

身体依旧微微前倾。

保持着一副聆听训示的姿态。

朱厚聪见状,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连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景亭啊!”

“说起来,你在朕的诸多皇子之中,一直都是最得朕心、最受朕疼爱的一个。”

“朕每每看到你,就不由得想起当年为了治好你的腿疾,朕是如何派人四处寻访名医,搜罗奇药的。”

“那段往事,如今想来仍是记忆犹新。”

“你可还记得啊?”

然而这番话听在萧景亭耳中,却只觉得无比别扭。

尤其是当他抬眼看向御座,映入眼帘的是父皇那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容时,他完全无法代入父子情深之中。

但他不敢有丝毫表露。

连忙低下头,用更加感激涕零的语气回应道。

“父皇天恩,儿臣岂敢忘却!”

“当年若非父皇倾力相救,儿臣此生恐怕都难以站立行走。”

“此恩山高海深,儿臣没齿难忘。”

他记得!

他当然记得!

当初那枚金丹多么神奇,顷刻之间便治好了他的腿疾。

可就是有着这么神奇的金丹,居然还让他的母后中毒而亡,这其中难道没有猫腻?

宽大的袍袖之下,萧景亭的拳头暗中猛地攥紧。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感。

可这刺痛,远不及他心中的痛恨。

他知道,自已母后的死,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

就是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看似关怀备至的男人一手安排的。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对面这个男人是君,自已是臣。

他掌握着生杀予夺的至高权柄,掌控着整个大明的力量。

而自已除了一个亲王的虚名,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