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饭香不怕巷子深
晨光爬上老槐树的枝桠时,沈星河正蹲在院角劈松枝。
竹片刀起起落落,松脂的清苦混着晨露的潮气漫开,他鼻尖沾了点木屑,听见院门外传来三轮车的哐当声。
"小沈!"社区主任王阿姨的大嗓门先撞进来,"上个月说的'守灶人家'评选结果出来了!"她举着红本本跨进门,封皮烫金的"传统炊事文化保护"几个字在晨光里发亮,"你们家老屋是首户,这不,我把新挂历给补上——"
沈星河直起腰,看见她怀里还抱着摞印着"糊饭日"的挂历,封皮上的老屋门牌号红得扎眼。
前晚父亲摩挲灶心土的模样突然浮上来,他喉结动了动:"王姨,我爸那人您知道,怕是不爱凑这个热闹。"
"我知道,我知道。"王阿姨搓了搓手,声音放软,"可上回修缮时您拍的灶心土视频,在社区群里转疯了。
张奶奶说看着像她老伴儿走前砌的灶,李叔说闻着就想起他媳妇熬的红豆粥......"她指节叩了叩门框,"大家不是要看杂耍,是想摸摸自个儿心里的热乎气儿。"
院堂里传来搪瓷杯搁在木桌的轻响。
沈建国端着茶碗站在门口,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昨儿筛灶土的灰:"王主任,我就一烧火的老头,有啥可看的?"
王阿姨刚要开口,沈星河先一步走过去,用沾着松脂的手背蹭了蹭父亲衣袖:"爸,妈当年不也常说'饭香不怕巷子深'?
咱们的火,该让人闻见了。"
沈建国的茶碗顿在半空。
他望着儿子发顶翘起的碎发——和二十年前那个蹲在灶前偷抓饭粒的小毛头一个模样。
喉间突然发紧,他别开眼:"要搞就按老法子来。
柴火得是三段干松枝,水得井水兑雨水,米得提前三小时泡......"
"成。"沈星河应得干脆,余光瞥见王阿姨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
筹备那三日,老屋像个被拨快的老座钟。
沈建国天没亮就去井台挑水,竹桶里浮着片梧桐叶——雨水要接在干净陶盆里,得等月亮爬上东墙才收。
林夏抱着一摞卡纸在院角写"灶语卡",笔尖沾了桂花蜜,说这样烧起来甜;沈星河蹲在灶前记火候,拿手机录父亲添柴的手势,又悄悄在笔记本上标"三亮三暗":松枝噼啪是第一亮,转小火压柴是第一暗......
"小夏,这卡片写'孙女考上大学'行吗?"张奶奶踮着脚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
林夏握住她的手:"您写'等囡囡回来吃锅巴'更好,火听了会帮您记着。"
仪式当天,巷口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
沈星河搬着长条凳出来时,看见陈阿婆柱着拐棍排在最前头,白发在风里颤:"我就想闻闻,当年教小慧和灶心土时那股子糯米香。"
灶膛里的火"轰"地窜起来。
沈建国系着母亲的蓝布围裙,袖管挽到肘弯。
他往铁锅里倒泡好的米,手腕抖得极稳——像当年母亲教他时那样。
沈星河站在旁边举着扩音器,喉咙突然发紧:"第一把火要旺,松枝得架成三角......"
"暗了。"沈建国突然低喝。
沈星河抬头,正看见父亲闭着眼。
晨光透过天窗落下来,在他皱巴巴的眼皮上投下阴影。
那姿势那么熟悉——母亲临终前最后一次做饭,也是这样闭着眼搅粥,说"火候在心里"。
"这火,是两个人在烧。"沈星河对着扩音器轻声说。
围观的人群静了。
只有松枝爆裂的"噼啪"声,混着米香漫开。
陈阿婆抹了把眼睛,拐杖尖敲着青石板:"是这个味,当年小慧往灶土里掺糯米浆,我就说这灶准能烧出甜日子......"
饭熟时,白汽裹着饭香涌出锅沿。
沈星河刚要去端第一碗,却见父亲已经盛好,径直走到陈阿婆跟前:"您尝尝。"
陈阿婆捧着碗的手直抖,吹凉了才抿一口:"甜,比当年还甜......"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光,"小慧要是看见,该多高兴。"
沈星河喉头一热,转身对人群扬声:"从下个月初一开始,老灶开'代煮服务'。
独居的爷爷奶奶,上班赶不及的小年轻,谁需要热饭,提前跟社区说......"
"成。"沈建国突然插话。
他正往竹篮里装碗筷,头也不抬,"多备三副,不够再添。"
暮色漫进院子时,最后一批居民才散去。
沈星河蹲在灶前清理余烬,瓦刀刮过砖缝时,突然触到片硬纸。
抽出来一看,是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字迹歪歪扭扭:"火有人接,我......能睡了。"
他手指发颤。
这是父亲的字,和二十年前给母亲写"饭在锅里"的纸条一个模样。
手机在兜里震动。
他掏出来,屏幕亮着公司群的消息:"沈总,百亿并购案今晚必须定,对方代表在会议室等您......"
灶膛里的余烬忽明忽暗。
他望着墙上母亲的遗像——照片里的女人系着蓝布围裙,正笑着看镜头。
那笑里有米香,有松枝的烟火气,有二十年来老灶从未熄过的光。
三秒后,他点了删除键。
林夏的消息跳出来:"明天早灶,我想吃酱豆腐。"
他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回:"我带。"
把手机塞进抽屉时,听见父亲在院外喊:"小夏,明儿早上的柴火我挑了最干的松枝!"
晚风卷着槐花香吹进来,灶膛里的余烬忽闪了一下。
那点微光映在墙上,像一句轻轻落下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