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火种不挑屋
巷尾的惊呼声像块投入水潭的石子,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最先跑过去的是周小海,蓝布短裤沾着没擦净的灶灰,边跑边喊:\"哪呢哪呢?\"赵师傅拎着刚晾的白衬衫追在后头,油渍还没来得及洗,\"小海你慢着!\"
沈星河把空粥碗搁在竹架上,跟着人群往巷尾挪。
晨雾还没散尽,老砖房的灰瓦顶在雾里像团模糊的影子——那是他十二岁住过三个月的地方。
那年父亲出车祸住院,母亲白天在医院陪床,夜里回这老屋给他煎药,土灶的烟总把她的蓝布衫熏出药香。
\"真冒烟了!\"陈阿婆扶着吴伯的胳膊踮脚看,老花镜滑到鼻尖,\"我瞅着像...像当年沈家那口灶的烟。\"
林夏攥着手机从人缝里挤进来,发梢还沾着夜雨的水珠:\"先别围太近,我打110——\"
\"等等。\"沈星河伸手拦住她,掌心还留着粥碗的余温,\"我去看看。\"
老砖房的木门挂着生锈的铜锁,可门闩却搭在门框上。
沈星河推开门时,霉味混着淡淡的药香涌出来。
灶膛里的余烬还泛着暗红,锅里结着层黑褐色的药垢,墙角堆着几根干枝——是公共柴堆里最齐整的那批,周小海总爱挑直溜的柴枝,他记得。
\"沈哥哥!\"
周小海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羊角辫上还沾着草屑,身后挤着四个孩子,最小的那个攥着块皱巴巴的纸,边缘被火烤焦了。
\"我们...我们在演习掌灶!\"周小海咽了口唾沫,\"林老师说,每口灶都该记住温度...\"
\"方子哪来的?\"沈星河蹲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张纸。
泛黄的字迹他太熟了——母亲的钢笔字,\"养气安神汤\"五个字还带着当年药汁溅上的痕迹。
\"抄...抄你妈本子上的!\"最小的孩子突然开口,眼泪砸在纸角,\"我奶奶说,你妈煎的药最甜,比糖罐里的还甜...\"
沈星河喉结动了动。
十二岁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守着这口灶,药汁咕嘟冒泡时,她会用木勺舀一勺吹凉,说\"星河乖,喝了就不疼了\"。
他伸手摸了摸锅沿,粗糙的陶土磨得掌心发痒——和当年母亲握过的位置一模一样。
\"火可试,命不可试。\"他从裤兜摸出铅笔,在灶壁上写下\"黄芪、茯神、酸枣仁\",最后重重画了道横线,\"下次要煎药,先找我看方子。\"
周小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发梢的草屑簌簌往下掉:\"知道了!
我们就是想...想让这口灶别冷着...\"
沈建国是在晌午找上门的。
他拎着半袋砂纸,鞋跟沾着巷口的黄泥,嗓门大得能震落房梁的灰:\"这帮崽子,当祖宗灶台是过家家?\"可话音未落,他就蹲在老砖房的灶前,指尖轻轻抚过风门的铜轴,\"这轴子锈了...得打磨打磨。\"
林夏蹲在旁边帮他递砂纸:\"叔,您别跟孩子置气——\"
\"不是置气。\"沈建国的砂纸在铜轴上打了个旋,\"我娘教过,灶不修,火就歪。\"他抬头时,眼镜片上沾着铜锈的绿粉,\"我闺女她妈当年在这灶上煎药,风门偏半分,药就苦得孩子直哭。\"
次日清晨,沈星河路过老砖房时,听见\"叮叮\"的锤声。
门楣上多了块旧木板,暗红的漆褪得斑驳,\"暂安\"两个字却新得发亮——当年母亲抱着发高热的他,摸着他额头说:\"别怕,暂时平安,很快就好。\"
\"爷爷!\"周小海举着块炭跑过来,\"我们想在灶边刻字,行吗?\"
沈建国把锤子塞进裤兜:\"刻吧,别太深。\"他转身对沈星河笑,眼角的纹里还沾着木屑,\"你妈要是看见,保准说这灶比当年还热闹。\"
林夏捧着笔记本凑过来:\"我打算把这屋设成传承实训灶,登记使用,限定时段——\"
\"火要是能管住,早就不灭了。\"沈星河打断她,望着灶膛里未燃尽的柴枝,\"让小海牵头,成立个'灶童队'吧。
规则就一条:每次用灶,留道刻痕,再写句'我想让谁吃到这顿饭'。\"
第三日清晨,沈星河蹲在灶前,指尖抚过新刻的痕迹。
最浅的那道歪歪扭扭写着:\"给沈爷爷,他总巡夜,一定饿。\"他摸出随身带的小刀,在旁边添了道深痕,刻得很慢,像在描摹记忆里的温度:\"给我妈,她没吃完那碗药。\"
梅雨季最后一场雷雨来得急。
沈星河站在院门口,看陈阿婆裹着塑料布往老砖房跑,怀里抱着个手机。
\"囡囡,你看!\"陈阿婆的声音混着雨声撞出来,\"外婆学会烧火了!\"屏幕里的小外孙女哭着喊\"想回家\",陈阿婆就着灶火擦眼泪,\"等梅雨季过了,外婆给你煎糖粥,比你妈煎的还甜...\"
雨帘里,檐下的风铃晃出细碎的响。
沈星河眯眼望去,那枚刻着焰纹的竹片不知何时换成了铜片,上面錾着极小的\"沈g\"——和父亲藏在自家锅沿的标记一模一样。
雷声响过,灶火在雨里烧得更旺了。
沈星河伸手接住一滴雨,凉丝丝的,却带着灶火的暖。
他忽然懂了母亲笔记里的话:真正的火种,不在灶里,在有人愿意为另一人添柴的手,在有人愿意把温度记在心里的念。
入夏首伏前夜,沈星河巡巷时路过老砖房。
窗纸透出锅底的光,影影绰绰能看见几个小脑袋——是\"灶童队\"在商量什么。
他没进去,只放慢脚步,听周小海的嗓门飘出来:\"明天可不能让沈哥哥发现...咱们得悄悄...\"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糖粥要熬化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