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蝙蝠风云
神捕的职责，是天经地义。
——柳未若
却说那东海之滨，怪事迭起，奇特大鱼咬钩，蝙蝠昼出横空，靠岸离船之际，有村民持刀来袭，目标直指渔夫幼子。
渔夫自然大惊，但尚不及阻拦，就见柳未若身子灵活，一脚踢开了那刀，那人没了刀，不退反进，一下子就掐住了小儿子脖颈，力道极大，几乎要将他掐死。
渔夫疯了般冲上去，一拳将之打倒在地，那人还要反抗，两人当即扭打在一起。柳未若护住小儿子退后，问他：“这人是谁？”
小儿子哭道：“是王大叔，以前对我很好，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渔夫体格强壮，王大叔相比之下有些瘦弱，但此际却未曾落于下风，将健壮的渔夫压着打，打得他鲜血长流。
柳未若一招手，凭空突现一把匕首，小儿子吓了一跳，柳未若也不多话，抖手就把匕首甩出去，正中王大叔背心，这王大叔哀嚎一声，口鼻逸出丝丝黑气，转过头朝她冲来。
受了封魔刀的普通人毫发无损，但若是被魔物附体的人被此刀刺中，便会被打回原形，柳未若一见这等情形，就知晓必是魔物作祟。
她手臂轻柔地击在魔人脑门上，力道看着不大，但效果显着，魔人受这一击，倒退着飞去，柳未若不给他喘息之机，欺身迫近，手中又是一柄封魔刀，一下子斩断了魔人脖颈。
一团浓重的黑气离体而出，呼啸着朝柳未若扑来，柳未若不与它硬拼，转身就跑，魔息在后追赶，柳未若忽又转身，眉目狠厉，低声道：“是你逼我的，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她一用力，不知从何处召唤来三十六柄封魔刀，待魔息临近，三十六刀齐出，同时一道红色身影一闪而过，伴随着封魔刀将魔息劈斩得烟消云散。
柳未若冷哼一声，“判官司受命于封魔大神钟天师，我既然统领西画判官司，又怎会看你等魔物猖獗！”
渔夫看得目瞪口呆，浑不知这看似柔弱的姑娘竟如此厉害，听柳未若介绍，方才一刀割断其咽喉，并非真的割断了此人性命，只是借此逼出了体内鬼祟，于是就草草将王大叔的尸体藏匿起来，留着深夜再想办法处置，又请柳未若回家好生款待，柳未若坐下，问他：“这种情况是否并非第一次发生了？”
渔夫愁容满面道：“的确不是第一次，上次打了大鱼回来，也有人来打我们，不过前次的邻里街坊都很正常，没有像今天这般变得不像个人。”
“没有想过不再出海打渔吗？”
渔夫叹气道：“不打渔，咱们这一家子吃啥？毕竟靠海吃海，要咱们种地，也种不来。”
柳未若思索片刻，低声道：一切缘由都起于你家小儿子，我怀疑他晚上有异常的举动，今夜你不要睡得太熟，你我仔细观察，看他到底被何物吸引，除了源头，才能从根本上保护你家安全。”
“好！”
一家人吃过饭，又闲聊几句，夜很快就来了，小儿子困极，早早回屋睡去了，渔夫嘱咐妻子早睡，他则坐在门口拾掇渔网，柳未若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对他道：“看见天空了吗，有蝙蝠。”
渔夫慌忙抬头去看，就见到一群黑压压的鸟儿飞过，几乎把月光也给遮住了，“是今天白日里的那些鸟！是蝙蝠？”
“不错，我想这蝙蝠与最近发生在你家的事情定有某种联系，快回屋吧，你的小儿子要起床了。”
渔夫“啊”了一声，不安道：“他是否有危险？”
“你我缀在他身后，有任何危险我都会第一时间出手襄助，且放宽心。”
渔夫仍旧显得不安，但今日见过了柳未若出手，知晓她非寻常人物，也只得安下心来，回屋子假寐，柳未若则躲在屋外看不见的角落处，暗中观察。
房间隐隐有窸窣响动，又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重物掉在了地上，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一人走出屋子。
柳未若瞧得分明，那正是渔夫的小儿子，但看他此时状态不像入魔，但神智也不清楚，状似梦游。
他浑浑噩噩地朝海边走去，柳未若打个响指，渔夫听到暗号，急忙奔了出来，二人尾随其后，向海边走去。
渔夫抬头看，发现那先前见过的蝙蝠又飞了回来，就盘桓在他儿子头顶，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当爹的暗自揪心不已，生怕儿子有个闪失。
很快便到了海边，海上波澜涌动，雾气笼罩四野，儿子的身影慢慢朦胧了起来，他认为是雾大所致，急忙快走两步，但却见不到了自己儿子。他一下子慌了起来，又往前跑了两步，还是没有儿子踪影，这下子就显得不寻常了，他急忙去寻求柳未若的帮忙，却发现身旁的柳未若也不见了踪影。
渔夫急忙往回跑，却任由他跑得精疲力竭也跑不出这大雾，他大喊，发现雾消散了一些，他顿时喜上眉梢，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一边喊他儿子的名字，一边喊柳未若。
恰就在此时，一团黑影袭来，他瞧得分明，正是那成群结队的蝙蝠，渔夫急忙躲避，但蝙蝠早已认准了他，追在他屁股后，一刻也不停歇。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渔夫突觉脚下一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水中，他自小熟悉水性，泅水自然不在话下，可等他一露头，那蝙蝠就呼啸着冲了过来，吓得他急忙又潜了进去。
他调整方向，向着岸边潜回去，却始终不敢露头，约摸着快到了岸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了出来，回头一看，蝙蝠正俯冲而来，那劲头估计能把他身子给钻个大窟窿。渔夫吓得不轻，急忙上岸拔腿跑，按照过往的记忆往村子赶去。
但他又岂能快过蝙蝠，这一群煞星很快追了上来，有两只已经站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头就咬，锋利的牙齿嵌进皮肉中，疼得他一哆嗦，但也就是借着这疼痛，他的神思变得清明起来，清明到眼睁睁地看到眼前三十六柄飞刀直直地扎了过来，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身躯。
他闭上眼，以为必死无疑，但封魔刀只对魔物有效，穿透人体如入无物，没有丝毫破坏力，柳未若从他头顶踏过，手中又是一柄封魔刀，钟天师的巨大身形一闪即逝，一下子斩尽了众蝙蝠。
就在不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
待得浓雾散尽，渔夫瞧见他的小儿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有无数只蝙蝠聚在他的身上，疯狂地汲取着血液。渔夫大惊，疯了般冲上去，蝙蝠岂会怕他，飞走了又飞回来，他的儿子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看这样子叫人十分心疼。
渔夫赶不走蝙蝠，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柳未若，柳未若不会袖手旁观，三十六柄封魔刀再度出现，哧哧哧地飞来，渔夫不晓得其中关键，大叫道：“莫要伤了我儿子！”
柳未若不理他，一把将之推开，随即带着封魔刀踏波出海，使出惊天动地的一招，目标并非渔夫的小儿子，而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这人出现得极为突兀，并裹挟着无尽杀意而来，就在她三十六柄封魔刀出手刹那，此人骤然隐身，又骤然现身，像个鬼影子般飘忽莫测，抬臂一指，就有一大群蝙蝠作为一条伸长了的大臂膀，朝那小儿子抓来。
柳未若思虑再三，决定先出手对付这大敌，渔夫也看见了此变故，不会强求她回来救儿子，只能用自己的力量赶走这些蝙蝠。
但见海面之上风卷浪涌，三十六柄封魔刀对抗神秘人，此人挥一挥手，掌指间有无尽刀光生发，柳未若虽距离他仍有数丈，却仍旧被刀光波及，衣衫碎裂，胸前多了数道刀痕。
而三十六柄封魔刀穿透他的身体，他却毫发无伤。
柳未若大惊！
此人相貌隐藏于黑暗中，身子周旁聚集着数不清的蝙蝠，柳未若几乎连他是人是鬼也分辨不出来，此时她最为倚仗的封魔刀也无法奏效，接下来的对战就十分悬殊了。
正纠缠胶着间，那渔夫突然大叫一声，柳未若以为他遇险，回头一看，见他的小儿子已经能够站起身来，蝙蝠围绕在他的身旁，上下翻飞，簇拥着向海中行去，此情此景有如拱卫着一位王者。
入魔了！
柳未若看得出来他的虚实，急忙提醒渔夫：“快离开他，他不是你儿子了！”
渔夫哪能抛弃这唯一的儿子，不顾柳未若劝阻，一把抱住儿子，他儿子已不认得他这老爹，眼中爆出一抹精光，微一用力，就将渔夫震弹倒地，渔夫受伤不轻，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歇斯底里呼喊着。
柳未若再起三十六柄封魔刀，此番她使出了杀手锏，刀上附着上了封魔天师的精魄，闪着耀眼红光，向神秘蝙蝠人杀去。蝙蝠人似乎也惧怕钟天师的精魄，不敢与之硬碰，双臂一展，蝙蝠四散，他的身子也随之消散，化作万千蝙蝠飞窜。
柳未若不敢大意，将封魔刀召回护住己身，同时留心观察周围，以防对方突施辣手。
一只蝙蝠突然落在她的肩头，这竟连钟天师的精魄都未能发现，柳未若在它开口的一瞬间，身子巨震，丝毫未曾留意到竟被敌人逼近至如此地步！
只听这蝙蝠口吐人言，语调低沉刺耳：“我留下足够你一辈子吃不完的鱼，不过取此子些许精血，这有错么？”
柳未若不答话，调动三十六柄封魔刀向自己杀来，蝙蝠振翅飞走，封魔刀穿透了她自己的身体，再度旋转护在周遭，钟天师的精魄变得巨大了不少，将方圆百里皆笼罩在视线之下。
渔夫的儿子慢慢走进了海中，渐渐地消失不见，渔夫忧心如焚，却毫无办法，柳未若不能再等，急忙去救小儿子，那神秘蝙蝠人突兀现身，柳未若猝不及防下被几只蝙蝠洞穿了身子，带起一蓬艳丽的血花，轰然落进水中，沉沉下坠。
渔夫大惊失色，再看那被召唤而出的钟天师正与蝙蝠人战斗，场面一度极为惨烈，他受到鼓舞，一瞬间充满了力量，一头扎进了水中。
等他再钻出水面的时候，就已经抱着柳未若重伤的身躯，此时一大串蝙蝠从他面前飞过，他大叫道：“还我儿子！”
只听蝙蝠中传来一声大笑，随即那人道：“三日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好儿子，回家乖乖等着！”
——
再说延东强偷听暴露，挨了狄鹰一顿毒打，不得已而离去，这却早已是他师兄弟二人商讨的计策，延东强料定狄鹰有所隐瞒，故意拿自己暴露，致使狄鹰放松警惕，只要谈及师叔，暗中偷听的延报国定能捉到蛛丝马迹。
此刻延报国已停在房外，侧耳倾听，屋内传来庾泗的声音，“一秀进入内卫查案，是否会有危险？”
又听狄鹰道：“危险一直都存在，对于一个满月稚童来说，危险就是一口未嚼烂的米饭，对于一个百年老叟而言，危险甚至只是一个脚步踉跄，人生在世，处处有危险，事事隐藏危机。对于一秀而言，他深知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所以他甘愿冒险去查探事情的真相，对于这一点，我很佩服他。”
庾泗道：“既然有危险，你为什么不对延东强实言相告，人多力量大，这句话总没有错。”
“的确没有错，可我明知道他们去做这件事情是必死的结局，又叫我如何忍心去对他们明说？”
庾泗疑惑道：“一件必死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
狄鹰叹了一口气，道：“一秀兄弟坦言，他曾有一位宿敌如今就潜伏在磨刀庭中，如今风云变幻，他意欲双管齐下，由他孤身探查内卫，再派两位弟子去那磨刀庭为他找寻宿敌，若有机会就要杀掉此大敌。”
庾泗道：“莫非那是个绝顶高手，延东强二人去了也是必死的局面？”
“不错。”
房间内突然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延报国在房外听得入神，心下思虑，哪怕不知师叔那隐藏于磨刀庭的宿敌是谁，可如今师叔独身一人被抓进内卫，庾泗的“人多力量大”总归是有道理的，左右权衡，他决定去寻师兄一同去内卫救师叔，刚要离去，房内又传来狄鹰的声音，“一秀说，若不除去这大敌，只怕他自己也会性命垂危，我思来想去，决定要为他排忧解难，暗中为他除去后患。”
庾泗问道：“这绝顶的宿敌究竟是谁？”
狄鹰道：“就是磨刀庭少主杨折梅。听闻这位少主常年隐居终南山修炼邪功，到达终南山，只要见到一头大象出没，杨少主定然就在这附近，要寻到他却不难。”
庾泗道：“好，只待我伤好，咱们就一起上路。”
此时的房内忽然又陷入沉寂，延报国已得到想要的消息，转身离开，直到他收好攀月魔彻底消失于夜色中，那寂静的房间才终于又恢复了生气，狄鹰抚眉沉思，庾泗为他斟酒，轻声道：“诓骗他二人去杀杨折梅，岂不正如你所说，本就是个必死的结局？”
狄鹰道：“我从未想过杀那位磨刀庭少主。”
“若不杀他，日后终成大患。”
狄鹰道：“组织成立之初，我曾遇见个隐居山林的老人，老人喜好弈棋，对我说过一句十分有道理的话，纹枰论道，纵横十九道，方寸之间如何能分出胜负？很简单，我要我黑子吃白子，黑子就要去吃白子，我要那白子去吃白子，白子就要去吃白子，胜负，不单是求死求活那般简单，棋盘上的生死，往往要去棋盘外求索。”
庾泗头疼道：“好莫名其妙的道理，真像是隐居山林的老不死能说出来的话。”
狄鹰摩挲着酒杯，轻声道：“道理很简单，棋盘分黑白，黑白又何必分明，颠倒黑白才是翻天覆地的大造化。”
庾泗惊奇道：“莫非你要将杨折梅纳为己用？”
狄鹰蓦地起身，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开口，他道：“天下都是我的，谁不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