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这一次,她刘岚是不会看错人的
夏末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院儿里的铁皮桶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是在敲鼓。刘岚站在自家屋檐下,手里攥着块刚洗好的蓝印花布,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叶辰家的方向——他正蹲在槐树下,给那堆新到的木料搭防雨棚,脊梁骨被雨水打湿,贴在灰布褂子上,勾勒出紧实的轮廓,手里的锤子挥得又稳又准,每一下都敲在钉子正中心。
“看啥呢?魂都飞了。”同院的王大姐端着盆衣裳经过,笑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又看你家‘准女婿’呢?”
刘岚的脸腾地红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别瞎说,叶师傅就是院里的邻居。”话虽这么说,手里的布却攥得更紧了,布料上印的缠枝莲纹被指腹磨得发皱。
她第一次注意到叶辰,是去年冬天。那会儿她男人刚走,留下一屁股债,债主堵在门口骂骂咧咧,她抱着三岁的儿子躲在屋里哭,是叶辰拿着把凿子出来,不声不响地往债主脚边的石头上一凿,火星子溅起来半尺高,冷冷地说:“要钱可以,别吓着孩子。她男人的债,我帮着还。”
后来她才知道,叶辰是偷偷把自己攒了半年的工钱塞给了债主。她提着篮子去道谢,里面是刚蒸的白面馒头,他却只拿了一个,说:“够了,剩下的给孩子吃。”那天的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他手里还攥着块没雕完的木头,刻的是只衔着灵芝的小鹿,眉眼温顺得很。
“刘岚,发啥呆呢?”王大姐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雨这么大,不去给叶师傅送把伞?”
刘岚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屋翻出把黄油布伞。伞柄上的漆掉了块,还是她男人在世时用的,可她这会儿觉得,这伞比任何新物件都体面。她深吸一口气,踩着水洼往槐树下走,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叶师傅,避避雨吧。”她把伞往叶辰头顶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他。
叶辰正钉最后一根木桩,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额角的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灰布褂子上:“没事,马上就好。”他锤完最后一锤,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谢谢刘姐。”
“谢啥,邻里邻居的。”刘岚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头上——是块紫檀木,上面已经勾勒出个小佛像的轮廓,眉眼慈悲,线条流畅,“这是……要雕菩萨像?”
“嗯,前儿东头庙里的师父托我做的,说是供在新修的偏殿里。”叶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庙里香火旺,得结实点的木料才撑得住。”
刘岚看着那块木头,忽然想起自己奶奶说过,能雕菩萨像的人,心术都正。她男人在世时总爱耍小聪明,跟人合伙倒腾投机的买卖,最后把家底赔了个精光,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岚啊,以后找男人,得找个实打实干活的,别学我。”
那会儿她只当是句遗言,现在看着叶辰手里的刻刀,突然就懂了。实打实的人,连凿木头的力道都透着实在——一凿是一凿,不偏不倚,就像他帮自己还债时说的话,落地有声,从不掺假。
“叶师傅,你这手艺真巧。”她由衷地赞叹,“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谁把木头雕得这么活。”
叶辰笑了笑,露出两颗整齐的白牙:“练得多了就熟了。我爹以前说,木头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长脸。”他拿起刻刀,在佛像的衣纹处轻轻刮了下,木屑簌簌落下,“就跟人似的,你待他真心,他也不会糊弄你。”
刘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是被那落下的木屑砸中了心尖。她赶紧移开目光,看着雨幕里的老槐树:“我……我家炖了点姜汤,你修完棚子过来喝碗?暖暖身子。”
“不了,我还得去给老太送药。”叶辰把刻刀收进工具箱,“她这两天咳嗽,我熬了枇杷膏。”
看着他扛起工具箱往聋老太家走的背影,刘岚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让人烦了。王大姐不知啥时候站在她身后,笑嘻嘻地说:“咋样?我就说叶师傅是个靠谱的吧?上回我家水管爆了,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他披件衣裳就来了,修到后半夜,连口水都没喝。”
刘岚没说话,只是把黄油布伞往叶辰走的方向又送了送,像是想替他挡住更多的雨。她想起前阵子院里评选“热心住户”,有人提名叶辰,阎埠贵还酸溜溜地说:“他不就是会做点木匠活吗?有啥了不起的。”可投票的时候,全院十三户,十二户都举了手,连总爱挑刺的许大茂都说:“叶辰这人,没话说。”
晚饭时,儿子小宝举着块糖跑过来:“妈,叶叔叔给的,说甜的。”糖纸是透明的,里面的水果糖透着橙黄色,像块小太阳。刘岚摸了摸儿子的头,把糖纸剥开,喂了半块到他嘴里,自己含了剩下的半块,甜味从舌尖漫到心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夜里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院里的积水洼上,亮闪闪的。刘岚坐在灯下缝补叶辰白天被钉子勾破的褂子,针脚比平时密了些,生怕补得不好看。她想起王大姐说的,院里好几个寡妇都惦记着叶辰,有个还托媒人来说过亲,被他婉拒了,说“现在只想好好干活,照顾好老太和槐花”。
“傻男人。”她低声笑了笑,指尖戳了戳褂子上补好的补丁,是朵小小的兰花,用的是她最稀罕的青线。她知道叶辰不是傻,是重情义。就像他对聋老太,对小槐花,对院里的街坊,从不用嘴说,却把该做的都做了。
第二天一早,刘岚把补好的褂子送过去时,叶辰正在给小槐花做木马。木头削得光溜溜的,马头雕得活灵活现,眼睛是用黑琉璃珠嵌的,闪着光。小槐花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彩笔,给木马的尾巴涂成红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叶师傅,褂子补好了。”刘岚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褂子递过去,心跳又开始加速。
“谢谢刘姐。”叶辰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补丁处的兰花绣得精致,“你这手艺真好,比我娘绣的还好看。”
小槐花凑过来看,拍手说:“叶叔叔,刘阿姨绣的兰花像真的!”
刘岚被夸得脸发烫,连忙说:“我就是瞎绣的。”她看着那匹木马,“这是给槐花做的?真好看。”
“嗯,她总说想要个会跑的马。”叶辰拿起砂纸,打磨着木马的底座,“等干透了,再刷层清漆,能玩好几年。”
刘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嘴唇抿成条温和的线。她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娘给她算过命,说她“命里带贵,会遇着个木命的贵人,踏实稳重,能护你一世安稳”。以前她不信这些,现在看着叶辰手里的木头,突然就信了。
“叶师傅,中午来我家吃饭吧?”她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点颤,“我烙馅饼,韭菜鸡蛋馅的,你爱吃不?”
叶辰手里的砂纸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笑了:“好啊,正好尝尝刘姐的手艺。不过我得带点东西,前儿买了块五花肉,给小宝炖着吃。”
看着他转身去拿肉的背影,刘岚的心里像开了朵花,甜得发颤。王大姐从门口经过,冲她挤了挤眼,她红着脸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她知道院里有人背后说闲话,说她一个寡妇,不该跟未婚的男人走太近,可她不在乎。
她见过太多油嘴滑舌的男人,像她男人那样,说得天花乱坠,做起事来却偷奸耍滑;也见过阎埠贵那样,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眼里只有利益;更见过许大茂那样,见风使舵,一点担当都没有。可叶辰不一样,他的好,不在嘴上,在手里的锤子上,在递过来的馒头里,在替人还债时那句“我帮着还”里。
中午的馅饼烙得金黄,韭菜鸡蛋的香味漫了满院。小宝坐在叶辰腿上,手里拿着块馅饼,吃得满脸都是油,叶辰耐心地帮他擦嘴,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件珍贵的木雕。刘岚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日子——不用大富大贵,只要身边的人踏实可靠,能一起吃顿热乎饭,就够了。
“叶师傅,你这木马做得真好,槐花肯定喜欢。”她给叶辰盛了碗粥,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喜欢就好。”叶辰喝了口粥,“等有空,我再给小宝做个小推车,带轮子的,能推着玩。”
小宝拍着小手笑:“谢谢叶叔叔!”
刘岚看着儿子的笑脸,又看了看叶辰,心里突然笃定得很。王大姐说得对,叶辰是个靠谱的;她奶奶说得对,他是她的贵人;她自己看得更对——这个男人,值得她托付往后的日子。
下午,叶辰推着修好的独轮车去送货,刘岚站在门口送他,手里给他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刚烙的烧饼,路上饿了吃。”
叶辰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带着温度:“谢谢刘姐。”他顿了顿,忽然说,“等我回来,带你和小宝去公园看荷花,听说那儿的荷花开得正艳。”
刘岚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像被夕阳染过似的,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好。”
看着独轮车的影子消失在胡同口,刘岚靠在门框上,摸着手里那枚叶辰送的木雕小鹿——是他昨天特意雕的,说给小宝玩。小鹿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光。
王大姐凑过来,笑着说:“成了?”
刘岚红着脸,却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比荷花还亮:“嗯,成了。”她知道,这一次,她刘岚是绝不会看错人的。因为她看上的人是叶辰,是这个用锤子敲出实在日子,用刻刀雕出温柔心肠的男人,是能让她和小宝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依靠。
胡同口的风吹过,带着荷花的清香,刘岚的心里,像有朵花也悄悄开了,稳稳当当的,带着往后余生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