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市肆门摊税
第751章 市肆门摊税
那掌柜闻言一愣,眨了眨眼睛,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反问道:“客官您是.”
“银行.”掌柜拿起木牌,翻过来稍一端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将木牌轻轻推回何孝魁面前,随即打开柜台下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印制精良的银票,展开摆在何孝魁眼前:“这个……是贵行刊印的吧?”
何孝魁粗粗扫了一眼票面,颔首道:“是我们银行的票子。怎么,你们这儿已经开始收银票了?”
“是。上月就有位老主顾在小店包了几桌席面,结账时用的就是这银票。”掌柜笑着点头,眼神却有些复杂。
其实他当时是很不想收这种银票的,毕竟这种突然出现的银票很难直接出去,就算能够兑现,也会多一重麻烦。但是,来包席的老主顾是官面上的人物,对方硬要用这个结账,他也就只能在得到“一定能兑现”的保证之后,口是心非地“笑纳”了。
何孝魁顺口问道:“你们就没有拿去银行兑成现银?”
“兑了一部分,”掌柜笑眯眯地答道,“但也留了几张。”说是几张,但实际上他只留这么一张在手上。
“这么说,贵店还是信得过我们银行了。那掌柜的.”何孝魁拿起木牌重新挂回腰间,“那位张老先生,究竟是不是在您这儿下榻?”
掌柜脸上的笑容未变,但脱口而出却仍是反问:“敢问客官,找那位张老先生有何贵干呐?”
“啧,我说.”何孝魁微微皱眉,语气带上一丝不耐:“你问这么多作甚?你就直说他老在不在吧!”
那掌柜这才呵呵一笑,迂回地答道:“客官,他老若是没在小店下榻,您头一句问时,小的就该摇头了。”
何孝魁立刻追问:“他老住在哪间房?我这就去拜见他。”
掌柜却依旧不松口,只道:“实在不巧,他老这会儿不在客栈里。”
何孝魁一下子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你刚才不还说他老就在你们客栈住着吗?怎么转眼又说不在?”
“嗨呀!”掌柜一拍大腿,解释道,“他老是在小店下榻不假,但这会儿确是出去了呀!小的还能骗您不成?”
“不知道。”掌柜笑着摇摇头:“我们开客栈的,怎么好盘问客人的去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他老几时回来?”何孝魁皱着眉又问。
掌柜却仍是摇头。
砰!
何孝魁有些恼了,忍不住一拍柜台:“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是奉了银行高公公之命来的,有正经事寻他老,又不是什么匪类。你何必如此提防于我?”
这一拍声音不轻,引得周遭几桌食客纷纷侧目望来。掌柜见状,连忙先抬手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示意无事。安抚下好奇的目光,又回过头对何孝魁赔笑道:“客官唉,您误会啦!小的绝没有提防您的意思!张老先生他是真出去了,也确未特地告知小店何时归来。您要是不急,不如先用饭?饭后您在堂上随意坐坐,歇歇脚,小店免费给您上壶好茶,再配两碟细点,您一边歇着一边等。可好?”
正说着,方才那小二恰好端着餐盘过来。餐盘上,摆着一钵喷香的红烧蹄髈,满满一陶盆米饭和一壶酒,正是何孝魁先前点的菜。
何孝魁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但脸色却好看了些:“我哪有闲工夫在你这儿干等?行长还给我交代了别的差事呢!”
“既然这样……”掌柜顺着话头说:“您要不先把要事告诉小的?等张老先生回来,小的定当一字不差地为您转达。您看可成?”
何孝魁一摆手,转身朝着小二引座的方向走去,撂下一句:“吃了饭再说吧。”
掌柜在他身后提高声音,热情不减:“您好吃好喝!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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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一个小二端着餐盘从后厨出来,盘里盛着何孝魁点的最后一道菜——一碟热气腾腾的黄瓜炒肉。炒菜不比炖菜,讲究现炒现吃,所以上得慢些。小二原本径直朝何孝魁那桌走去,却在经过柜台时被掌柜叫住了。
掌柜朝小二招招手,又指了指柜面示意他把盘子放到柜台上。??幻?想t¤e姬¤x {u追]?±最?]新|`:章′节{小二依言照做后,掌柜便挥手让他去忙别的。
接着,掌柜转身打开柜台角落里的一个陶罐,用木勺从里面舀出满满一勺炒得油亮、散发着椒盐香气的豆子,仔细装进一个小瓷碟里。他又转身从身后一个贴着红纸的酒坛里,舀出一壶色泽清亮、没有兑水的好酒。他将这壶酒和
那碟喷香的炒豆子一起,放到了装着炒菜的餐盘上。
做完这些,掌柜亲自端起餐盘,绕出柜台,朝着何孝魁独坐的桌子走去。
何孝魁正埋头对付着红烧蹄髈,耳朵却竖着,分神听着邻桌那几位食客还在掰扯朝鲜和京营兵的话题。突然,一片阴影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他抬起头,发现是先前那位掌柜端着餐盘站在桌前。
“客官,您的炒肉。”掌柜笑着,先将那碟翠绿间杂着肉丝的炒菜稳稳放到蹄髈边上。接着,他又把那壶新酒摆在了何孝魁正在喝的那壶酒的旁边。 何孝魁看着多出来的一壶酒,疑惑道:“掌柜的,我只要了一壶酒啊。”
那掌柜并不答话,而是笑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他又把那碟油光锃亮、香气诱人的椒盐炒豆子摆到了何孝魁面前。
何孝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也绽出笑容。他把掌柜新拿来的那壶酒往旁边推远了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掌柜的这是有事情要问?”
“嘿嘿,客官好眼力。”掌柜顺手将空餐盘递给附近经过的小二,随后也不客气,直接在何孝魁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他拔出那壶好酒的软木塞,拿过桌上一个空碗,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然后又把何孝魁的酒碗续满。“是有点小事,想请教客官。”
何孝魁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醇厚的酒香在口中散开。他又伸出筷子,夹起几颗炒豆子送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您问就是.”
掌柜脸上笑容更盛,刚要开口,何孝魁却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带着点调侃:“不过您可别抱太大指望,我这边嘛,恐怕也是‘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咯。”
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略显尴尬,连忙解释:“嗐!客官您说笑了。刚才张老先生的事,那真是没法子。他老那是蒙皇上派公公特召的人物,行踪哪里是我们这小店敢过问的?万一惹得他老不快,小店可担待不起。”
何孝魁“唔”了一声,转而问道:“那他老人家的家人呢?我找他家人说话也成。”
“家人?”掌柜不解,“什么家人?”
“啧。跟他老一道进京的家人啊,”何孝魁比画着,“比如贴身伺候的家仆,或者同行的子侄后辈之类的。”
掌柜的摇了摇头:“没有。他老是独自一人进京的,身边连个仆从都没带,更别说子侄了。就连来京时坐的驴车,都是驿站帮忙雇的。”
“怎么会?”何孝魁这下真有点惊讶了,“他老不是皇子的师傅吗?这么大的体面,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
掌柜一怔,压低声音道:“客官您不知道吗?他老在外流放了四十年,这才刚刚获释进京的。”
“流放四十年?!”何孝魁一愕,声音都有些变调。他虽然在银行当差,但终究只是个底层跑堂的,平日里既不读邸报,也不太关心时政,市井间若不传扬的事情,他基本一概不知。
“是啊,”掌柜又夹起一粒豆子放进嘴里,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老流放的地方,是天下南极徐闻呢,瘴疠之地,苦得很!”
“为什么流放啊?”何孝魁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忍不住追问。
掌柜心里泛起嘀咕,忍不住反问:“您不是银行的听差吗?给宫里办差,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
何孝魁脸上顿时一红,有些挂不住。他强撑着面子,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一天到晚那么多差事要跑,哪有空打听这些陈年旧事?你爱说就说,不爱说拉倒,我回头找别人打听去!”
“哎哎,客官别急嘛!”掌柜赶紧按住话头,连忙压低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位张老先生,其实就是张文忠公的二公子!当年张家遭难,他老也跟着吃了挂落。如今皇上圣明,给张家平反昭雪了,他老这不就回来了吗!”
当年张嗣修被流放时,何孝魁甚至还没出生,连“张文忠公”是谁都不知道。但为了避免再被轻视怀疑,他立刻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高公公交代我来打听他家旧宅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掌柜顺着话茬,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味问道:“打听他家旧宅?”
“是啊,”何孝魁点点头,“高公公叫我来打听他家旧宅的位置。”
“这是何意啊?”那掌柜还是不太明白。
何孝魁往嘴里猛刨了一口饭,又喝了一大口酒顺下去,抹了抹嘴,煞有介事地猜测道:“这不平反昭雪了嘛。想来.宫里大概是要把那座宅子买回来,再还给他老人家吧。”
“啊原来如此!”掌柜恍然点头,又殷勤地拿起那壶好酒,给何孝魁的酒碗添满:“等他老回来,我帮贵行留心着,一定想法子打听清楚他老旧宅的所在!一有消息,立刻派人去贵行知会,您看如何?”
何孝魁怔了一下,嘿嘿一笑,带着点市井的精明反问道:“掌柜的这么费心帮忙,图个什么呢?他老要是迁了新居,搬走了,您这儿不就少个长住的贵客了?”
掌柜哈哈一笑,也拿起酒碗啜了一口:“嗐!客官您这话说的。咱们开客栈的,做的就是短居快走的营生。贵行就是不还宅子给他,他老迟早也会在京城安家置业,搬出去是早晚的事。小店帮着贵行做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不过是结个善缘,往后也好说话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何孝魁笑了笑,没再多说,拿起小勺,舀起满满一勺香喷喷的椒盐豆子,倒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行吧。掌柜的您想问什么,现在说吧。我要是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掌柜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客官一定知道!”
“那可不见得。”何孝魁咽下嘴里的豆子,喝了口酒顺了顺,摆手摇头道:“我不过就是个听差跑腿儿的,您要是想从我这儿打听上头那些弯弯绕绕的大事,恐怕我也只能跟您瞎编了。”
“唉啊,客官您误会了!”掌柜连忙摆手,“这天上的风声,我一个小掌柜哪里敢打听。我就想问问门摊税的事儿。”
“门摊税?”何孝魁一愣,下意识道,“我们银行是宫里的买卖,不用缴门摊税啊。”
掌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废话!这还要你说!
那掌柜心里暗骂,不过在面上他还是堆着笑:“小人不是问贵行缴不缴门摊税。我是想请教,门摊税改用银票缴纳的事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前倾着身子给何孝魁斟酒,“前阵子不是有风议说,日后这京里的门摊税,可能要改用贵行的银票缴纳吗?这事儿若是不妨事儿的话,劳烦客官您给说道说道?如果是真的,小店心里也好有个底,提前预备着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