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我的江湖
苏文彦眼珠一转,看向马奎:“马奎,你去黑风堂。”
马奎微怔,随即垂首:“遵命。”
祁公也有些意外,待苏文彦再三催促,这才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立誓吧。”
冯癞子上前一步,双拳紧握,朗声道:“昔日怨仇深似海,今朝盟约血为证。若负此誓,当遭五雷轰顶,祖宗牌位蒙尘,魂魄永困刀山火海!”
苏文彦接道:“江湖路远共披霜,是非曲直同担当。若背此约,任凭挫骨扬灰,宗族断绝香火,永世不得超生!”
旁边汉子端来一碗烈酒,两人咬着牙割开掌心,鲜血滴入酒中,混作殷红。二人捧碗相碰,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祁公斜睨着他们,冷笑一声:“你二人且记好今日誓言。这血酒里若掺了半分私心,往后百年,京城江湖提起你们,都只会当笑话讲……去吧。”
听松轩里静下来,只剩下鱼池里的水声。祁公看着马奎,声音轻得像落雪:“秦家小子,这江湖,不值得你这般。”
马奎撕下片衣摆,草草裹住左手伤口,血珠很快洇透布料。他抬头问道:“祁公,那您说,何为江湖?”
祁公没直接回答,只道:“二十年前,你在听松轩门前跪着,我问你为何要入袍泽社。你说,想做个能护着旁人的汉子,顶天立地,不叫人欺负。”
马奎叹息一声,眼底泛起红意:“难为祁公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
“你在我院墙外蹲了十五天,风霜雨雪没挪过窝,我怎么会忘?”
祁公将鱼食罐子搁在石桌上,“可你后来投了鼓楼帮,跟着苏文彦做那些腌臜事——放印子钱逼死商户,抢地盘打断人腿,江湖上提起‘马奎’二字,哪个不啐一口?都说你是苏文彦的狗,摇尾乞怜换口饭吃。这些话,你夜里躺下来,能睡得安稳?”
“进京城时我身无分文,先在阜成门外码头扛大包,管事的说好每日二十文,干满一月结钱。到头来连竹筹都不认,我去讨要,他反咬一口,说我偷了他的盐包,招来巡检司,差点被枷在木驴上示众。”
他顿了顿,指尖攥得发白:“当年我在听松轩外冻了十五天,您没肯开门。是苏文彦扔给我一件棉袍,一碗热汤,说‘跟我混,有饭吃’。旁人怎么骂我无所谓,我这条命是他捡回来的。崇礼关我尽了忠,如今为他尽义,这辈子,值了。祁公,这就是我的江湖——没得选,也不必选。”
这次轮到祁公无言了,指尖捏着的鱼食簌簌落在池面,漾开圈圈涟漪。许久,他才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些疲惫:“滚吧。”
马奎再次抱拳,深深一揖:“多谢祁公。”
转身时,背影挺得笔直,再没回头。
祁公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身旁的汉子低声道:“祁公,您今日真不该当这个中人。那苏文彦和冯癞子都是喂不熟的狼,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连带咱们袍泽社一并沾了腥气,坏了名声。”
祁公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的鼓楼:“不管他们。明日去李纱帽胡同腾个空房,我要亲自去瞧瞧那伙人的阵法,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把黑风堂背后的东家给逼出来。”
汉子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左腿微跛,一步一晃。
走到廊下时,他忽然停住,回身道:“对了祁公,三爷回来了。托人带话,说他带了一批人参,正想办法运进城。”
祁公挑眉:“他带人参回来作甚?帮派里有人要突破境界了?”
“不是,”汉子答道,“三爷说,是来赴个旧约。他答应过一个少年,要为他置一批人参。”
“少年?”祁公指尖一顿。
“三爷只说,是和您有关的少年,前几月在高平那边,他亲口应下的。”
祁公沉默片刻,水面的涟漪渐渐平复:“……知道了。”
钟鼓楼的鼓声准时响起,浑厚的“咚——咚——”
声穿透暮色,在胡同里荡开。
今日八大胡同外格外热闹,面档、馄饨摊前坐满了人,每张桌子都围得满满当当。可这些客人点了吃食却不动筷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来往行人,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摊主见他们怀里鼓鼓囊囊,隐约能瞧见匕首、斧头的轮廓,只能把催促的话咽回肚里,陪着笑脸添茶。
暮色渐浓时,十余名汉子从百顺胡同的听松轩出来,簇拥着祁公往李纱帽胡同走去。这些汉子个个身有残缺:有人左眼蒙着黑布,空荡的眼眶陷成个深坑;有人右臂齐肩而断,只剩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晃;还有人腿骨受过伤,走路时膝盖往外撇,却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走过胭脂胡同时,二楼忽然飞下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带着脂粉香飘向祁公。窗后探出个穿红裙的女人,娇笑道:“祁公,今儿不忙?进来光顾光顾妾身的生意啊?”
眼瞅着帕子要落在祁公头上,身旁断了右臂的汉子猛地探身,左手凌空将帕子攥住,抬头怒视:“滚一边去!祁公也是你们能撩拨的?”
女人却不怕他,倚着窗栏笑得更欢:“祁公怎么了?祁公难道不是男人?我扔给祁公的帕子,你接什么?瞧你这独臂样子,我可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