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祁公
佛爷望着绾绾所在的青楼方向,那里正飘来《云栈梦》的靡靡之音,鼓楼帮忆里《破阵图》的苍劲调子搅在一起,倒像是他这二十年的日子——一半江湖血,一半市井烟。`幻.想!姬′ ?最-歆~漳^结\哽+鑫¢快!
佛爷走进百顺胡同,往日里的脂粉香与调笑声淡了许多,反倒透着几分青砖灰瓦的素净。
他来到听松轩门前,对阶前站着的短衫汉子抱拳拱手,左手成掌五指并拢,右手握拳四指紧收——这是江湖上“五湖四海”的见礼手势,掌在上、拳在下,托得高于额头,是对长辈行的大礼。
“烦请通报,鼓楼帮马奎,求见祁公。”
那汉子打量他一眼,于胸腹间抱拳回礼,动作沉稳:“稍候。”
说罢转身,左腿微跛着迈进听松轩的朱漆门。
这院子原是一位致仕将军的旧宅,门内不见雕梁画栋,只种着几株老松,石子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深处,透着股军旅人家的简朴。
片刻后,汉子出来引路:“祁公有请。”
马奎跟着穿过月洞门,绕过一座石砌假山,又跨过架在莲池上的木桥,才见祁公坐在池边的青石凳上,手里捏着个瓦罐喂鱼。_搜′嗖¢暁*说′蛧~ ~蕪.错/内′容.池里的锦鲤被月光照得鳞光闪闪,争抢着他丢出的鱼食。
“马家小子,遇着坎儿了?”祁公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些沙哑。
马奎再次拱手行礼,直起身道:“敢问祁公,这几日京里冒出来的那伙人,是不是袍泽社的弟兄?”
祁公往池里又撒了把鱼食,平静反问:“怎么就猜到袍泽社头上?”
“他们是真见过血的。”马奎沉声道,“厮杀时虽不算顶默契,可令行禁止这一条,市井把棍绝做不到,唯有军伍里出来的人,才养得出这规矩。祁公是行家,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祁公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些自嘲:“我袍泽社不过是群断胳膊断腿的老兵,可当不起这‘规矩’二字。”
他顿了顿,忽然问,“你见那伙人里,有缺胳膊少腿的吗?”
马奎一怔,摇头:“没有。个个精壮,瞧着都是好手。”
“这就对了。”祁公拿起瓦罐往回倒剩鱼食,“你当这‘袍泽社’的牌子是怎么立起来的?三十年前我在辽东戍边,同队的弟兄断了腿,退伍后回了老家,想娶邻村一个寡妇,那寡妇的宗族愣是拿着族谱闹到县衙,说‘军户余丁配不上良家妇’,县官判了‘不合礼制’,硬生生把婚事搅黄了。·0`0`小¢税-旺. \首-发?”
他拿起块石子扔进池里,惊得锦鲤四散:“还有你认识的老郑,当年在宣府当旗手,胳膊被流矢射穿,卸甲后回京城想做个小买卖,就因为户籍上写着‘军户’,连商铺执照都办不下来,大玄律法里写得明白,‘军户不得入商籍’,最后只能去码头扛活,被脚行把头欺负时,官差来了只说‘军户相争,各打五十大板’,你说这叫什么道理?”
马奎喉结滚动,想起自己退伍时的光景——揣着那点微薄的饷银,想回祖籍认祖归宗,族里长老却指着祠堂的规矩说“军户玷污门楣”,最后只能流落在外,靠一身武艺混进鼓楼帮。
“不是百姓凉薄,是这规矩压人。”
祁公叹了口气,“你以为寻常人家为何不愿让子弟从军?不是怕打仗,是怕这户籍一落,祖孙三代都抬不起头。当年你想进袍泽社,我劝你别来,就是知道你身手好,在江湖上混总能有条活路,何必钻这‘下九流’的死胡同?”
马奎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池里的锦鲤还在翻涌,水声哗啦,倒衬得院子里愈发安静。
马奎垂下眼帘:“如此看来,那伙人并非袍泽社的。那会不会是漕帮?我听闻缑(gou)三悄悄来了京城,就躲在崇南坊的栈房里,近来漕帮的船在通惠河码头靠得格外勤,走动也频繁了许多。此人向来在黄河以南操盘运粮,如今突然北上进京,难保没有图谋。”
祁公捻着胡须思索片刻:“缑三的底细我知道些,他被密谍司追了三年,像条惊弓之鸟,躲还来不及,哪敢在京城生事?再说漕帮靠着运河吃饷,银钱流水比八大胡同的份子钱厚得多,犯不着为这点地界撕破脸。他来京城,定是为别的事。”
马奎皱起眉头:“既不是袍泽社,也不是漕帮,那会是谁?总不能是京营里的人吧?”
祁公没接话,反倒转了话题:“我听说那阵法很棘手?”
马奎沉声道:“攻守都透着章法。昨日他们用毛竹时,把棍们尚能勉强应付;今日换了带铁头的硬杆,弟兄们根本架不住,被打得晕头转向。我瞧着那阵法尤其合适用在胡同里,短兵相接时进退有度,若不是那铁器太重、寻常人使不动,便是骑兵遇上了也要头疼。这群人若是再练得默契些,真遇上北狄的步卒,照样能杀得他们人仰马翻。”
“哦?”祁公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里带了些审视,“当真有这般厉害?你可是从万岁军退下来的,莫要拿军阵之事说笑。”
马奎语气诚恳:“绝无虚言。只是……祁公已离开万岁军四十年,何必还惦念这些杀伐之事。”
祁公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只要能让万岁军的儿郎少死几个,再好的阵法我都愿闻其详。”
马奎脸上掠过一丝幽暗:“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哪会在意一场仗打下来,活了多少、死了多少?他们只看能不能赢,能不能添军功。”
祁公瞥了他一眼:“他们不在意,总有在意的人……你今日找我,怕不只是为了问那伙人的底细吧?还有什么事?”
马奎抱拳拱手,礼数愈发恭敬:“我想让出韩家潭、李纱帽两胡同的管辖权,与黑风堂联手迎敌,想请祁公做个中人,立个文书为证。”
祁公端起石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淡然道:“马奎,前几日你鼓楼帮的龙头苏文彦,还请我去做中人,要跟黑风堂以撂跤定李纱帽胡同的归属。结果你们输了,那胡同按规矩已经归了黑风堂,怎么如今还用‘让’字?这可不是江湖上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