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矫情
一架马车挤了八个人,汗味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却盖不住歌声里的昂扬。-求\书+帮! ?已^发_布¨最+芯?彰¨結*许舟靠着车厢壁望去,连任敖这把年纪的人,都在跟着轻轻哼唱,眼角的皱纹里似有微光闪动。
他打趣道:“这歌词里唱的是神机营、五军营,连边军都提了,偏没你们羽林军,跟着凑什么热闹?”
江听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凯还曲》啊,咱大玄的军歌。以前只许三大营唱,咱们羽林军哪敢跟着哼?他们唱是威风,百姓要鼓掌的;我们要是开口,准被笑‘凑数的’。这不……刚打了场利落仗,就想跟着沾沾喜气。”
许舟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懂了——军队的精气神,原是靠一场场胜利喂出来的。
陈石头靠在车窗边,侧脸被月光映得分明,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胡同暗影,轻声道:“去高平之前,总觉得建功立业是件容易事。到了那边才知道,刀砍在人身上是会卷刃的,箭射进肉里是带血的。杀红了眼时,心里只盼着仗赶紧结束;可回了京城,倒夜夜梦见高平的土,长矛捅进敌兵胸膛,血顺着杆流到手上,又怕又……想再回去。”
江听潮挑眉:“那怎么不留在高平?”
陈石头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留?净说屁话。!微-趣+晓.税*惘- ,埂-歆\罪?筷_”
江听潮顿时瞪眼:“以前我没本事,你瞧不上我这指挥使,我不跟你计较。今日我拿铁狼筅救了你三回,还这态度?”
陈石头张了张嘴,没接话,转头问许舟:“教头,这鸳鸯阵是你琢磨出来的?要是早有这法子,高平那仗,我们五百羽林军……或许能活下来一半。”
许舟沉默片刻,低声道:“就是总想着高平的事,才想起琢磨这阵法。”
陈石头恍然点头,没再说话。
一旁的柳云溪忽然酸溜溜开口:“明日我就去护国寺街淘个修行法门,也来羽林军凑凑数。”
江听潮嗤笑:“以前谁说羽林军是‘京城护卫队’,比不上边军威风的?”
柳云溪冷笑:“打了场小胜仗,尾巴就翘上天了?有本事明日再去八大胡同,把鼓楼帮的老巢端了,我就服你。”
江听潮正要反唇相讥,许舟抬手打断:“二姐呢?方才没见她跟来。”
柳云溪翻了个白眼:“她说约了朝槿去前门外的‘广和楼’听戏,见你们收队稳妥,就先坐车走了。-0′0¨小.税?惘~ .埂?欣,嶵¨快_”
许舟一愣:“朝槿?她身子好些了,能出门了?”
“你这当姐夫的倒问我?”柳云溪嗤笑,“人家调养了大半年,早能下床走动了。说起来,你回京城这月余,怕是连她院门都没踏进去过吧?”
许舟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在高平拼杀,原是为求太子赐‘帝屋果’……可如今太子失势,连东宫门都难进,哪还有脸见她?再者,卫署诸事缠身,总抽不出空。”
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灯,忽然自嘲,“同住一个宅院,倒比隔了千里还远。”
“矫情!”柳云溪撇嘴,“若一辈子求不到帝屋果,你便一辈子躲着?”
许舟沉默片刻,转开话题:“二姐竟爱听戏?我倒不知。”
“近来广和楼新排了出《燕台秋》,讲的是前朝边将守关的故事,火得很。”
柳云溪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就咿呀唱起来,“‘城头月冷霜如雪,铁衣寒透骨中血。宁将身躯填隘口,不教胡马踏幽燕——’”
唱到激昂处,还抬手比了个握剑的姿势。
许舟忍笑:“二姐可有说阵法的事?”
“她说你们阵形架子已稳,缺的只是磨合,急不来。”柳云溪收敛戏态,正色道,“倒是留了句话,让你小心那鼓楼帮的佛爷——她托人打听了,此人原是万岁军的百户,早年在宣府抗过蒙古,行事狠辣,不是寻常市井泼皮。”
……
……
佛爷一袭黑色长衫,走在回字胡同里。
墙缝里钻出的狗尾草扫着鞋面,砖墙上爬满的爬山虎在灯笼光里晃出细碎的影子,这几条胡同他走了二十年,闭着眼都能数出第三块青石板上的裂纹。?
他记得胭脂胡同的头牌,早年是善唱《子夜歌》的眉妩,水袖一甩能绕着茶桌转三圈;后来换成了弹月琴的锦书,指尖拨弄时琴音能透过后墙;如今是新红的绾绾,专演新编的《九阙春》,一个甩翎子的身段能让酒客们拍碎三只茶盏。?
客人们追捧的戏码也换得勤:先是《漠北行》,讲的是少年将军单骑闯敌营,台下总有人拍着桌子喊“杀”;后来兴《兰舟渡》,公子与侠女的私奔戏码,听戏的小姐们总爱往台上扔花笺;如今最火的是《云栈梦》,说的是江湖客误入仙山的奇遇,连挑担的小贩都能哼两句“雾锁青山不见人”。?
可佛爷心里,总念着二十年前初进京城时,蹲在三元楼后墙根蹭听的那出《破阵图》。
那时他刚从边关卸甲,身上还带着风沙气,戏文里“万里烽烟锁玉门,战袍浸透血痕新”的调子一出来,他攥着粗布包袱的手就止不住发抖。后来在江湖上混得久了,听戏成了奢侈事,却总在杀得眼红时,耳边突然响起那几句——“帐前吹彻梅花角,阵上横驰铁马春”。?
方才在朱家胡同被那伙蒙面人逼得节节后退时,他恍惚又听见了那出戏的余韵。
那些人挺着铁杆子列阵的模样,竟比当年在边关见过的阵法还要凌厉,倒让他想起戏文里那句“何日扫清狼虎穴”——只是这一回,他成了被“扫清”的那个。?
夜风掀起长衫下摆,灯笼里的烛火猛地跳了跳。
佛爷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环磨得发亮,是他用第一笔“份子钱”打的。二十年前他以为这刀能护着自己在京城站稳脚,二十年后才明白,有些阵仗,不是一把刀能劈开的。?
胡同尽头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