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京察期间,京中官员都收敛了许多,换成往日,以洛娘姑娘的名头,这漱玉小筑早被权贵包场了。许舟坦然入座,目光落在充当“席纠”的花魁身上。?
她今日施了薄粉,眉如远黛,眼含秋水,虽未刻意堆笑,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许舟也算阅过不少美人,司琴、甘棠已是绝色,可洛娘的容貌与之相比,竟是各有千秋,都属街遇时能让路人驻足的水准。?
若论气质,洛娘身上那份大家闺秀的娴雅,更胜几分;衣着虽不似民间女子那般拘谨,却也绝非轻佻 —— 月白绫罗裙外罩着银鼠短袄,领口绣着几枝墨竹,唯一显露出的风情,是皓腕上那只羊脂玉镯,随动作轻晃,映得烛火都柔了几分。?
这教坊司的“席纠”,又称令官,专司主持行酒令,须得是才学出众的名妓方能胜任,寻常女子断难当此任,毕竟席间多是文人官员,没点文学功底,连奉承都难说到点子上。
此刻众人正轮着说联语,也就是对对子。许舟左侧坐着位穿湖蓝绸袍的中年人,腰间佩着玉珮,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官气。`[-我?的,书?|城@/′ @免)?费a*阅?:°读#恰好轮到他,中年人举杯沉吟片刻,缓缓道:“松梢挂月如悬镜。”?
洛娘抬手执起案上的小银旗,浅笑点评:“‘松梢’托‘月’,以‘悬镜’作比,既见月夜之静,又藏松之苍劲,字句清雅,画面如在眼前。” 话落,那中年人听得满面红光,端杯一饮而尽,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这便是席纠的本事了,既能点出优劣,又能说得人舒心,没读过几本书的妓子,断难有这般见识。?
点评刚毕,洛娘那双盈盈妙目便转向了许舟,席间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投来。?
对对子最讲究工整,许舟心里暗叫棘手,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望向院角,见寒梅映雪,枝头凝霜,忽然有了主意。故意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装作酒后豪兴,朗声道:“梅蕊凝霜似缀珠。”
“妙!” 席间立刻有人喝彩 —— “以 “梅蕊” 对 “松梢”,“凝霜” 对 “挂月”,“缀珠” 对 “悬镜”,不仅词性相合,更以冬景对夜景,意境相映,工稳妥帖。”
众人看许舟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认可,显然已将他视作能参与雅集的同路人。?
洛娘也笑了,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真切:“陆公子这联语,以梅雪之洁对松月之清,刚柔相济,又添几分冷香意,确是巧思。”
说罢,也端起面前的酒杯,浅啜了一口。?
许舟却留意到,她的笑容虽温婉,却难掩一丝职业化的疏离;点评完便移开目光,坐姿始终端正,唯有劝酒时才举杯,动作间带着几分刻意的克制。?
他暗自思忖,这位花魁娘子,怕是没把席间这些人的才学放在眼里,不过是耐着性子应酬罢了。
这时,婢子领了一个人进来。那是个二十出头的书生,穿件月白夹袄,领口袖口都浆洗得干干净净,束发的玉簪虽不名贵,却打磨得光滑温润。他眉眼舒展,鼻梁挺直,嘴角天生带着点上扬的弧度,浑身透着股爽朗气,进门时脚步轻快,眼神也亮闪闪的,一看便知是个心无城府的乐天派。?
那书生打扮的少年郎进屋后,目光随意一扫,待看清许舟的脸,倏地愣住,脚步像被钉在地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许舟眼角一阵乱跳,半天憋出一句:“好巧。”?
青年嘴角一抽,也憋出一句:“好巧……”?
“两位认识啊?”许舟身边,穿淡蓝色袍子的中年人诧异道。?
何止认识,他是我大舅哥……许舟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羞耻和尴尬,镇定地笑道:“有过几面之缘,想来许兄还记得陆某,
我们在会稽县见过。”
他故意自报姓氏,给苏玄嗣提个醒,让他用假名——这是最基本的反侦察意识。?
苏玄嗣常年在密谍司摸爬滚打,立刻明白了妹夫的意思,朝众人抱拳:“在下许砚,会稽县学子,见过各位。”
说完,便在婢子的指引下,在许舟斜对面的空位坐下。?
许舟别过头,耳尖微微发烫,脸上的镇定差点绷不住——这叫什么事啊。?
行酒令继续,过了片刻,婢子又领着两人进来。左边一个相貌俊朗,穿件天青色厚锦袍,腰间悬着枚羊脂玉佩,束发用的是枚油绿玉簪,举手投足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从容,一看便知是个有来历的人物。?
右边一人,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量比苏玄嗣高出大半个头,肩宽背厚,穿件玄色劲装,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手上虎口处还有层薄茧。他眉眼间和苏玄嗣有几分像,却更显英气,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只是那身紧绷的肌肉和沉稳的步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