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236.饭店对峙,初露端倪

国营饭店的玻璃橱窗蒙着层油腻的灰。

褪色的“供应红烧肉”海报在炽烈的阳光下蜷缩着边角。

油墨被晒得发黏,像极了融化的猪油。

林德生蹲在街角,看着那抹月白色身影迈进门槛,才将攥得发潮的粮票塞进裤兜。

桑木弩斜挎在肩头,牛皮弦与军绿色挎包摩擦出细碎声响。

仿佛是他紧张的心跳在作响。

他抬手扯了扯歪斜的中山装领口。

第三颗用高粱秆芯替代的盘扣深深硌进锁骨。

生疼的触感却让他愈发清醒——此刻的他,是猎人,而那女子,是猎物。

推开斑驳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煤油烟气与馊抹布的味道。

林德生故意将搪瓷缸重重磕在油光发亮的木桌上。

“咚”的一声惊飞了醋瓶上打盹的苍蝇。

他余光瞥见邻桌女子正用竹筷尖慢条斯理地剔牙,修剪圆润的指甲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在这满是粗粝手掌的饭店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山鸡群里突然闯入的孔雀。

油腻的饭店成了无声的棋盘,每句对话都是试探的棋子。

在蒸汽与油烟间,真相与谎言悄然对弈。

林德生咽了咽口水。

冲后厨扯着嗓子喊道:“师傅,多放半勺猪油!”

声音粗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锅。

他假装掏手绢擦汗,手腕一抖。

盐罐“当啷”倒地。

雪白的盐粒如瀑布般倾泻在女子的青瓷碗沿。

她睫毛轻颤,眉头蹙起的弧度比后山溶洞里的钟乳石还要细微。

却逃不过林德生鹰隼般的眼睛。

这细微的反应,让他瞬间想起陷阱里中箭的狐狸。

再狡猾,也会在伤口处露出破绽。

“对不住对不住!”

林德生忙不迭用打着补丁的袖口去擦。

顺势碰倒了女子的搪瓷缸。

硬币滚落的“叮铃”声清脆悦耳。

其中一枚五分硬币边缘,刻着朵极小的梅花。

与他在溶洞捡到的弹壳纹路分毫不差。

女子弯腰捡拾时,月白衬衫领口滑落。

淡青色的胎记若隐若现。

形状竟和粮仓铁桶上那邪门的蛇形符号如出一辙。

林德生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没事。”

女子声音甜腻得像掺了蜜的猪油。

可当林德生的指尖触到她手背时。

她如触电般缩回,动作敏捷得让人起疑。

林德生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她手腕。

一道极细的疤痕横亘在静脉上,宛如一条蛰伏的小蛇。

这让他想起刘麻子的话——受过特训的特务,连伤疤都可能藏着秘密。

红油在竹篮上晕开的污渍,像滴在宣纸上的墨。

将伪装的画皮渐渐洇透,每一次试探都在揭开危险的真相。

林德生扒拉着面条,故意让筷子头的红油滴在女子的竹编提篮上。

红绸包的一角若隐若现,和公社王主任描述的物件别无二致。

女子眼神骤冷,迅速将提篮往桌底挪去。

那护食般的模样,让林德生想起山里护崽的母狼。

瞬间勾起了他骨子里的警惕。

“同志也是来赶集的?”

林德生抹了把嘴角的油花,挤出个憨厚的笑容。

“给纺织厂送些手工活。”

女子夹起豆芽的动作优雅至极,仿佛手中拿的不是竹筷,而是绣花针。

她咀嚼时嘴唇几乎不动。

这讲究的吃相,倒像是城里的大小姐,和这简陋的饭店格格不入。

林德生拖长语调:“纺织厂效益好啊,听说前几日还招了南方来的技术员?”

他紧盯着女子的眼睛,如同猎豹盯着猎物,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果然,“南方”二字出口的瞬间,她瞳孔猛地收缩。

快得像被弹弓射中的麻雀。

这细微的破绽,在林德生眼中,却是最确凿的证据。

女子端起搪瓷缸,喉结滚动的幅度大得反常。

林德生心中冷笑,刘麻子说得没错,再高明的伪装,也会在本能反应前露出马脚。

“俺男人在里头当保全,”

女子放下缸子,瓷沿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

“同志是哪个村的?看着面生。”

“鹰嘴崖的,”

林德生故意吧唧着嘴,“前几日山里闹野猪,把苞米地拱得稀烂,比鬼子进村还凶!”

他注意到女子握筷子的指节瞬间发白,如同冬日里的枯枝。

这反应,和他训练军犬听到特定指令时一模一样。

面汤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却让细微的破绽在蒸汽中显形,每一次眼神交汇都是猎人与猎物的无声较量。

“野猪最是难缠。”

女子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像极了供销社橱窗里风干的腊肉。

林德生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邻桌小孩吓得哇地大哭。

“可不是嘛!”

他扯着嗓子喊道,“不过俺们有法子——用硫磺粉拌玉米,保管让那畜生拉得走不动道!”

他死死盯着女子的手。

只见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微微颤动,戒面的梅花图案恰好遮住那道疤痕。

这细微的动作,如同陷阱触发前的机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致命危机。

就在这时,后厨传来锅铲撞铁锅的巨响。

女子如惊弓之鸟般起身,提篮磕在桌腿上,红绸包应声落地。

林德生眼疾手快捡起,触手冰凉,金属的质感让他心中一凛。

女子扑过来抢夺时,他故意在她手腕施压。

清晰感受到皮下硬物的轮廓,形状竟和溶洞里发现的发报机零件如出一辙。

“俺帮你拍拍灰。”

林德生手掌在红绸包上摩挲,指尖触到包角梅花绣线里的金属丝。

女子猛地夺回提篮,月白衬衫滑落。

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蓝光,和中毒的王建如出一辙。

这一幕,让林德生后脊发凉,却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

当林德生跟着女子走出饭店,暮色已悄然漫上镇口老槐树。

他看着女子与戴蓝色工人帽的男人擦肩而过。

两人袖口相碰的瞬间,油纸包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交接。

这娴熟的动作,恰似山里狼狈为奸的豺狼与狐狸。

林德生蹲在纺织厂后墙根,听着墙内传来拆卸零件的“咔咔”声。

摸出怀里皱巴巴的全家福。

妻子绣的并蒂莲被汗水浸得发皱,儿子灿烂的笑容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他握紧腰间的桑木弩,弓弦紧绷,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场狩猎,才刚刚进入最惊心动魄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