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237.言语试探,疑云渐浓
国营饭店后厨的铁皮烟囱,正往外喷吐着灰黑色的浓烟。
浓烟混着煤球燃烧不充分的刺鼻气味,和着炒菜的油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大堂笼罩其中。
林德生坐在斑驳的木桌前,看着搪瓷缸里结了薄油膜的面汤,倒影里他歪斜的中山装领口,和第三颗用高粱秆芯替代的盘扣,显得格外扎眼。
他用袖口随意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故意将领口又扯松了些,露出粗粝的脖颈。
可没人注意到,他攥着竹筷的指节早已泛白,青筋在皮肤下突突跳动。
“得稳住,不能露了破绽。”
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场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同志这手艺活做得精细。”
林德生咧开嘴,露出一口带着烟熏痕迹的黄牙,故意将碗推远些,做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俺们村婆娘纳鞋底,可比不得你这双巧手。”
说话间,他的余光像老鹰般紧紧盯着对面的女子。
只见她正用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雪白帕子,轻轻擦拭嘴角,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这与平日里村里妇女用袖口随意一抹的粗犷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德生心中冷笑,“在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讲究的女人?”
女子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声音甜得像掺了蜜:
“山里人过日子实诚,哪像镇上这般讲究。”
话音未落,她手腕灵巧地一转,竹筷便精准地夹起漂浮在面汤上的葱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娴熟的姿态,让林德生瞬间想起在部队里见过的特工演练,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百次的打磨。
蒸腾的面汤雾气中,每一个微笑、每一次举杯,都成了暗藏机锋的试探。
这场看似平常的对话,实则是猎人与猎物在黑暗中互相丈量对方的深浅。
林德生心中警铃大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突然,林德生重重一拍大腿,惊得邻桌小孩手中的搪瓷碗差点滑落。
“说起来,俺家后山有处野蜂巢,那蜜甜得嘞!”
他故意凑近,压低声音,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同志要是不嫌弃,下回给你捎两罐尝尝?”
背后的桑木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牛皮弦蹭过军挎包的帆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他听来,却像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女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不过眨眼间,便化作惊喜:
“那敢情好!只是平白拿你的,怪不好意思。”
她一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碗沿,这个细微的动作,在林德生眼中却如同惊雷。
“刘麻子说得对,受过训练的人,连这种下意识的动作都藏着秘密。”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眼神愈发锐利。
“瞧你说的!”
林德生爽朗大笑,顺势碰倒了桌上的醋瓶。
深褐色的醋液如同小溪一般,在油腻的桌面上蜿蜒流淌。
他弯腰擦拭时,偷偷观察女子的反应。
只见她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这一瞬间的情绪流露,让林德生心中的怀疑更甚。
“真正的农妇,怎会嫌弃这点醋渍?”
他在心里笃定,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对了。”
林德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早上打猎剩下的野兔肉干,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熏味。
“尝尝这个?俺媳妇晒的,香得很!”
他递过去时,故意让指尖沾着的油渍蹭到女子的袖口。
女子礼貌地接过,轻轻咬了一小口,姿态优雅得如同城里的大小姐。
“手艺真好,比国营副食店卖的还香。”
她微笑着称赞,可林德生却敏锐地发现,她咀嚼时几乎没有吞咽的动作。
这让他想起在部队时,看过的反侦察训练资料。
“为了不暴露身份,特工们连进食这样的小事,都能控制得如此精准。”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油腻的兔肉干与精致的微笑在空气中碰撞,每一次咀嚼都成了无声的较量。
看似家常的分享,实则是试探对方底线的利刃。
林德生知道,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说起这打猎。”
林德生摩挲着腰间的开山刀,刀鞘上的牛皮绳被岁月磨得发亮。
“前几日在山里,竟撞见只毛色怪异的狐狸,眼睛绿得像鬼火!”
他注意到,女子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个细微的停顿,在安静的饭店里,却如同一声巨响。
“可惜让它跑了。”
林德生故意懊恼地捶了下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不然剥了皮,能给俺娃做个围脖。”
女子轻笑出声,笑声清脆悦耳,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山里野兽多,你可得小心。”
她端起搪瓷缸,装作若无其事地喝面汤,可林德生却清楚地看到,她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视着四周。
这个本能的警戒动作,彻底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林德生心中冷笑,表面上却装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多亏你提醒,下次进山,俺得多带些硫磺粉,驱驱邪祟。”
当“硫磺粉”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女子的目光明显凝滞了一下。
林德生心中一喜,继续添油加醋:“听说这硫磺粉啊,不仅能防野兽,还能驱虫。
俺们村粮仓遭了耗子,撒上这玩意儿,立马见效!”
他紧紧盯着女子的脖颈,看到那里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
一碗渐渐凉透的阳春面,承载着越来越沉重的交锋。
每一个看似随意的话题,都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将真相慢慢收拢。
林德生知道,自己的诱饵已经奏效。
“时候不早了。”
女子起身整理提篮,那个神秘的红绸包在篮中若隐若现,“再不走,纺织厂该关门了。”
林德生也连忙起身,故意踉跄了一下,顺势扶住女子的肩膀:“对不住!这鞋底子磨平了,总打滑。”
手掌下,女子的肌肉瞬间紧绷,充满了抗拒。
这本能的反应,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
“小心些。”
女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嘴角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可眼底的警惕却几乎要溢出来。
林德生挠挠头,露出一副憨憨的笑容:“等俺猎到野蜂蜜,一定给你送到纺织厂门口!”
他的声音在饭店里回荡,惊起梁上的几只麻雀。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林德生蹲在墙角,摸出怀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全家福。
照片上,妻子的笑容依旧温柔,儿子举着风车的小手仿佛在向他招手。
他握紧了手中的桑木弩,牛皮弦发出低沉的嗡鸣。
“狐狸尾巴,快藏不住了。”
他喃喃自语道,暮色中,他的身影与老槐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宛如一尊守护家园的雕像,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