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源
阿骨没有回头。它只是对着甘峰，那空洞的眼眶中，炽白的魂火深深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它迈开脚步，踏入了那道由刘月撕开的、通往【骨海低语】的空间裂隙。
没有空间的扭曲感，也没有时间的拉扯感。
在踏入的瞬间，世界的一切声音、色彩、温度，都消失了。
……
阿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白色的沙滩上。
不，那不是沙。
它低下头，脚下是细腻如粉末的骨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海洋，海面上没有波浪，只有亿万具形态各异的骸骨，层层叠叠，堆积成了连绵起伏的白色山脉与平原。
这里是时间的坟场，是所有生命喧嚣过后的最终沉寂。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沉到极致的悲伤与死寂，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灵来到这里，灵魂都会在三秒内被这股终结的气息彻底冻结、粉碎。
但阿骨非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回家的错觉。
就像一条干涸了太久的鱼，终于跃入了属于它的海洋。
它甚至能听到脚下的骨灰在向它低语，诉说着一头星空巨兽在生命尽头的不甘、远方那具巨龙骸骨的脊椎里，还残留着守护巢穴的最后执念。
每一块骨头，都在用它们独有的频率，向它诉说着自己生前的故事、荣耀、与遗憾。
这些驳杂、混乱、跨越了无数纪元的信息，足以撑爆任何一个魂之领主的意识。
可对阿骨而言，这些声音，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族人在向它问好。
亲切，且自然。
嗡——
阿骨体内，那暗金色的骨骼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与整片骨海的频率达成了完美的共鸣。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片骨海，这片由亿万骸骨构成的死寂世界，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仿佛有一头沉睡在海底最深处的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在骨海的最中心，那片由无数巨兽骸骨堆积而成的、最为高耸的山脉，缓缓地……动了。
无数骸骨如瀑布般从山脉上滑落，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颗比山脉还要庞大，仅仅是抬起，就让整片骨海为之倾覆的，远古骨龙的头颅！
它缓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两团如同恒星般璀璨、却又带着无尽死寂的金色龙炎，缓缓燃起。
它的目光，跨越了万古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阿骨那渺小如尘埃的身影上。
下一秒，一个苍凉、古老、仿佛从时间源头传来的声音，直接在阿骨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最后的薪火……”
“你终于……来了。”
阿骨眼中的魂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它不认识这条骨龙，但血脉深处，却传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与敬畏。
骨龙没有给它思考的时间。
那两团金色的龙炎之中，投射出两道光束，直接笼罩了阿骨的身体。
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入了阿骨的意识。
那是一幅幅破碎而决绝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无法看清面容、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身影，正站在宇宙的中心。他的周围，是无数跪伏的、形态各异的强大生灵。他的意志，就是整个世界的法则。
他，是第一代【王】。
画面一转，一个冰冷、无情、由无数数据与规则构成的至高意志——“源”，降临了。
它向【王】发出了邀请，或者说，是命令。
命令他放弃自我，成为“源”在物质世界的完美容器，以换取永恒的生命与至高的力量。
【王】拒绝了。
他那睥睨万物的意志，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任何存在的附庸。
于是，战争爆发了。
但那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战争。
【王】的力量再强，也只是“源”所设定的规则之内。
在即将被“源”彻底同化、抹除意志的前一刻，【王】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选择了自我碎裂。
他将自己那不屈的、追求绝对自由的意志，连同自己的神魂与骸骨，彻底震成了宇宙中最微小的尘埃，洒向了时间的洪流。
“我，不属于任何人。”
“我的终点，由我自己决定！”
这是【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画面中，亿万点金色的骨灰，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飘向了无数未知的时空。
而其中，一捧被【王】的意志包裹得最紧密、最核心的骨灰，在时间的洪流中漂泊了无尽岁月，最终落入了一个奇异的内棺世界，在机缘巧合之下，诞生出了全新的、懵懂的意识。
那个意识，就是阿骨。
记忆的洪流退去，阿骨静静地站在原地，眼中的魂火，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之外的、剧烈的波动。
“我……是王的坐骑。”
骨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我的残魂留在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你的到来。”
“将王最后的遗产，交给你。”
“但在此之前……”
骨龙那庞大的头颅，缓缓压低，那两团燃烧的龙炎，如同两颗太阳，悬在了阿骨的头顶。
一股堪比神明降世的恐怖龙威，轰然压下！
“‘王’的意志，是自由。”
“但自由，从来不意味着随心所欲。”
“自由的另一面，是守护的责任！”
“让我看看，你这诞生于奇迹中的薪火，是否拥有……守护的觉悟！”
轰——！
话音未落，骨龙猛地张开了那足以吞噬星辰的巨口。
没有火焰，没有能量。
那是一股纯粹的、由终结法则构成的灰色吐息！所过之处，空间湮灭，时间凝固，连那些承载着万古记忆的骸骨，都在瞬间化为了最原始的虚无。
这是足以抹杀一切存在的，毁天灭地的一击！
面对这股力量，阿骨渺小的身影，就像是海啸前的一粒沙。
然而，它没有退，它甚至没有感受到恐惧。
在骨龙那恐怖的龙威压迫下，在“终结”吐息即将淹没它的瞬间，阿骨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什么【王】的意志，也没有什么宏大的家国大义。
它的意识里，只出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身影。
正是它的主——甘峰。
守护……
守护是什么？
阿骨不懂，但它知道，它不想让主消失。
它不想再也看不到那张虽然总是很累，却会在看着自己时，露出笑容的脸。
这个念头，如此简单，如此纯粹。
却又如此……坚定。
“吼——！”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原始的咆哮，从阿骨小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
面对那席卷而来的灰色“终结”洪流，它举起了自己暗金色的双臂，交叉护在身前，摆出了一个最简单、最本能的防御姿态。
它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用尽了诞生以来的全部意志，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发出了第一句，也是最完整的一句话。
“我要……保护吾之主！”
这句话，不是说出来的。
是诞生于【王】之骨灰中的自由意志，在经历了无数轮回后，为自己找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守护的意义！
轰——！！！
在阿骨喊出这句话的瞬间，它体内，那源自第一代【王】的最本源的自由意志，被彻底引爆了。
璀璨到无法直视的金色光芒，从它每一寸暗金色的骨骼中疯狂爆发。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力量，它带着一种“我命由我”的绝对霸道，带着一种“万物皆可破”的无上锋芒。
金色的光，与灰色的“终结”吐息，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灰色的“终结”洪流，在接触到那片璀璨金光的刹那，竟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被硬生生地、不讲道理地，蒸发了！湮灭了！
金光势如破竹，硬生生地从那毁天灭地的吐息中，开辟出了一条绝对安全的通道。
阿骨，毫发无伤。
骨海之上，万籁俱寂……
远古骨龙看着那个被金光笼罩的渺小身影，那两团燃烧了万古的金色龙炎，剧烈地跳动着。
片刻之后，它那庞大的头颅，竟人性化地，缓缓地点了点。
一个欣慰的、释然的笑容，在它的灵魂中浮现。
“很好……”
“拥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自由……才有意义。”
它庞大的身躯，开始从尾部起，寸寸化作金色的光点，缓缓消散。
它等待了无数纪元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传承下去……”
在身躯彻底消散之前，骨龙那庞大胸腔中，所有残存的能量与意志，都向着一个点疯狂凝聚。
最终，一颗只有拳头大小、如同钻石般晶莹剔透、内部燃烧着一团不灭龙炎的骨质心脏，从光点中浮现，化作一道流光，径直飞向阿骨的胸口。
“【不灭骨心】……”
“去……”
“完成‘王’，未能完成的……战斗……”
骨龙最后的声音，在整片骨海中，缓缓回荡，直至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