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梵行（一）
明昙带着小枝，一直往西行。
虽然佛国位于四国之西，但是越往西行，环境便愈发的艰难。
此前夏日的时候，明昙带着小枝来佛国，走得都是最宽敞的大道，沿途都有人，绿洲湖泊也处处点缀。
但是现在所行之路，人烟很少，有时候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人，脚下的路也崎岖，都是碎石。
小枝其实并不是个娇气的人，毕竟穿着乞丐服度过了很多年，各种摸爬打滚，但是这鬼地方他完全不适应。
在大慈寺那片地方的时候还好，虽然干燥，但是也会感觉到一层水汽，大概是僧人用佛法所造。
但是这地方可没大慈寺那么多厉害的僧人，只要一个时辰不喝水，不仅嘴唇干裂出血，喉咙也会干裂出血，鼻孔呼吸都干得痛。
而沿路的湖泊，刚开始还好，后来的那些湖泊里面的水，全是混浊的黄沙，简直喝一口都会噎死人。
她带了好几袋很干净的水，自己渴了就小心翼翼喝点，绝对不给身边那个秃驴一口。
他向来自私自利，觉得眼前这个秃驴佛面魔心，也和他一样，路上的时候她打量明昙干涸出血的嘴唇，牢牢抓住自己的水袋。
如果这死贼秃问他要水，他是绝对不给的，并且已经想好了说辞。
嘴唇已经干裂出血， 那喉咙鼻孔肯定更难受，她就要看看他到底要如何开口。
而出乎他预料的是，明昙依然面貌平静，一种下一刻渴死也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开口向他要水。
行了大半日方才遇到一个小湖泊，明远取出自己的钵盂，舀了一钵盂混浊的水，闭目念了些什么，那混浊的水沉淀下去，上面露出清澈的本来面目 ，这时他才不疾不徐的喝下水，也不如何急切，脸上无解渴的舒畅，也无对水的渴望。而后又往自己的水袋里装了清水，这才继续前行。
甚至半路上遇到困苦的人家，他不去问水，还去沉淀清澈的水送去。
往西处天气恶劣，往往飞沙走石，不见天日，有时候找不到躲避的山坳，这位年轻的僧人站立如山，对她道：“你到我后面躲着。”
小枝冷笑一声：“你无需假意拉拢我，我才不需要。”
他倔强的将自己的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飞沙走石簌簌打在他单薄的身子上。
明昙将自己的卍字护法打开，将那个缩在那里的身体笼罩进去。
小枝本来想挪出这个保护圈的，却又想到是他自己甘愿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心里冷哼一声，随他去了。
当然不只是小枝，路上所有一切，他都是如此保护，有时候是年迈的老者，有时候是独行的妇人，有时候是几个小孩。
遇到同个方向，若是行走困难，体力不支，他往往低身，负其于身上。
小枝低头，年轻僧人的鞋子已经完全磨破，露出粗粝而破皮带血的脚趾。
“你不痛？”小枝忍不住开口。
风吹起明昙的衣襟像是莲花的开落，他平静的眉眼像是永远俯视这飞沙走石的青空：“自然赠我所有，人世赠我所有，皆为我之经历，坦然自得即可。”
小枝心中冷笑，仰头喝了一口水。
假慈悲。
自己都顾不上了还去顾别人，这不脑子有病？
佛国之地到处都是佛像，佛像有大有小，最高有十丈左右，小的不过婴儿大小，一路前行，一路都有。
小枝对佛毫无敬畏之心，有时候为了故意膈应明昙，走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小佛像的脑袋上，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来呀，发怒呀！叫我呀！
然而明昙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面对小枝的挑衅视而不见。
“你还是不是佛家人？”小枝问。
明昙道：“大肚能容天下事，佛不会在意。”
小枝任何的找茬挑衅，就像是拳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这个人脑子有病！大大的病！
看着明昙迈开的脚步，小枝抬起脚，狠狠地踢了一下佛像。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
佛国是黄沙漫漫，然而大昭却在冬日的白雪中 ，重新恢复了宁静。
在众人的保护下，摇光城虽然没有像云京那样毁得那么彻底，但是依然受到了重创。
东方那屹立千年的城墙仿佛被连根拔起，再也不见，外面那片九穗木林一片空空荡荡，城门那片地区的房屋被冲毁，虽然死亡人数不多，然而却给整个城池的人心理造成了重创。
当九穗木林不见，城墙不见，仿佛心里那道保护的心也在崩溃。
吴要赢和郝十二都留了下来，帮着忙，八卦签筒自从那日摇出那一签以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吴要赢抱着那签筒，看到上面有着隐约的裂纹，仿佛为了摇出那拯救的一签，用尽了它所有的力气，上面斑驳的痕迹便是证明。
他想起那个小女孩，不由扯了扯嘴角，最开始在海上的时候下吗，他觉得没必要去救那一家人。
原来，一切冥冥之中，终有选择。
他不由想起那个自己逃婚的女孩。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但是现在看来，是不是运气没那么差？他身边在意的人，是不是都会只有一个结局？那么他，自己可不可以再去找那个姑娘，和她在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郝十二要去找人了。
以前他总是自己逃，现在，他不想再逃了。
郝十二听到吴要赢要离开，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他要去哪儿？
他原以为海上危险，陆地安全，但是那段时间的经历让他知道，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危险的。
可是，这地面真的让人着迷。
有他遇到太多普通而友善的人，见过太多没有见过的风景，吃过太多美味的食物，即便危险，他还是喜欢这个地方。
和吴要赢一起离开吗？
而就在他踌躇的时候，大昭的女官却找到了他。
“清池小姐写信给女帝，说是你于海上颇有些能力。我们都水监正差一官员，不知你有无兴趣？”
郝十二愣了一下，他以前在海上就胸无大志，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万万没料到一顶帽子落在自己头上，若是吴要赢在，他肯定要拒绝，但是现在吴要赢要走了，脑袋一片混沌的时候，忽然就给了他一条路。
虽然这条路他依然是被人推着向前。
而且，是那位大佬说的呢。
郝十二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身高九尺的大汉莫名有些腼腆：“我可以带我的猫去吗？就这么大，吃不了多少粮食……如果你不要我猫去，我也就不去了。”
灾难过后，倒塌的墙壁下，钻出来一只小猫，对着他喵了一声，仿佛将他的心都喵化了，他可不能离了它！
女官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郝十二也笑了起来：“那我就去！”
有小猫在，他就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