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天黑月幻想szs

二一八 欲盖弥彰

终于,他看到了那家咖啡馆的招牌。

依旧亮着温暖的灯光,像是在黑暗中为他指引方向的一盏明灯。

他停下脚步,站在街对面,隔着雨幕,静静地看着。

咖啡馆里依旧有不少客人。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进去。

万一她不在呢?

万一进去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咖啡馆的风铃,再次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正准备推门进来。

是她!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回来了!

她果然回来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也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却依旧明亮。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街对面的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日记本(他认得出来,那就是刚才他捡到的那本!),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咖啡馆的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里,心里充满了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机会来了。

他可以进去,把日记本还给她,然后……

然后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

他紧了紧手中的日记本,也撑开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来的、同样透明的雨伞(也许是他刚才情急之下从某处顺手拿来的),然后,迈开脚步,朝着咖啡馆的方向,冲进了无边的雨幕之中。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这一次,他要亲自走进那个故事里,去寻找那个困扰了他整个雨夜的答案。

即使,那个答案,可能并不存在。

即使,等待他的,可能只是更深的迷茫和……孤独。

但至少,他尝试过。

至少,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在窗边默默凝视、独自猜测的影子。

雨,依旧在下。

仿佛要洗净这座城市的所有秘密,又仿佛要将所有的心事,都深深埋藏在潮湿的泥土之下,等待着某个不期而遇的春天。

而他和他,她和他们,以及这座城市里无数个孤独的灵魂,都在这无休无止的雨声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答案,和那份……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在一起”。

雨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银花。

戌狗忠骸的鹿皮靴碾过积水,暗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他停在巷口歪脖槐树下,青铜刀匣在掌心泛着青灰冷光。巷尾传来铁器相击的铮鸣,周汾漪正用机械义肢敲打铜盆,金属震颤声里混着雨声,像催命的更鼓。

“当啷——“

刀匣开启的刹那,整条巷子的雨水都凝在半空。戌狗忠骸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刀身上碎裂,猩红纹路顺着青铜饕餮的嘴角蜿蜒而下。刀脊凸起处凝结着血珠,仿佛有人刚刚用这柄刀斩断过千年时光。

“喀嚓。“

周汾漪的铜盆摔在青砖上。哑巴瞪圆的眼睛映着那柄魔刀,机械义肢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嗅到空气里浮动的铁锈味,那是比暴雨更腥浓的血气。

戌狗忠骸的喉结滚动两下。刀柄缠着的鲛绡突然绷断,暗红流苏扫过他颤抖的眼睑。刀刃出鞘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金石相撞的脆响。雨帘被无形利刃劈开,积水在刀锋两侧悬停成晶莹的刀戟。

“铮!“

周汾漪的机械臂弹出三寸钢刃。哑巴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戌狗忠骸后颈暴起的青筋正渗出黑雾,那些雾珠落在地面滋滋作响,竟将青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戌狗忠骸动了。他的步伐带着某种古拙韵律,像是踩着早已失传的战阵鼓点。魔刀划出的弧光割裂雨幕,周汾漪的钢刃迎上时迸出金石火星。两柄兵刃相撞的刹那,哑巴机械臂内侧的齿轮突然逆时针疯转,溅出的银屑在空中凝成细小的血色符咒。

“原来是你。“戌狗忠骸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铁。他手腕陡然翻转,刀锋贴着钢刃削向周汾漪的咽喉。哑巴仰面后倒,机械臂在半空划出残影,十二道寒光自义肢弹出,却在触及魔刀三寸时尽数崩裂。

周汾漪滚进潮湿的巷弄深处。他扯开衣襟,胸口的青铜罗盘正在疯狂旋转,二十八宿星图在铜面投下鬼魅般的暗影。戌狗忠骸的刀锋钉入他方才站立的位置,青砖迸裂的碎屑里浮动着细小的青铜碎末——那是罗盘被震落的零件。

“你果然能感应。“戌狗忠骸的披风突然鼓胀如帆,暗红纹路在皮肤下游走成古老的图腾。魔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刀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每个字符都在吮吸着空气中的血气。

周汾漪吐出三枚铜钱。青铜币在空中炸成刺目的星火,照亮他手中骤然成型的机关弩。戌狗忠骸的瞳孔收缩成竖线,魔刀劈开雨幕的瞬间,弩箭的轨迹在雨帘中烙下二十八道焦痕——正是罗盘投射的星图方位。

“叮!“

魔刀削断最后三支弩箭,刀锋顺势嵌入周汾漪胸前的青铜罗盘。齿轮崩裂的脆响中,哑巴看见自己血液顺着刀槽逆流而上,在饕餮张开的利齿间凝成赤红的结晶。戌狗忠骸突然闷哼一声,那些结晶正顺着刀柄渗入他的经脉,在皮肤下勾勒出燃烧的梵文。

暴雨突然静止。

戌狗忠骸的影子在青砖上扭曲膨胀,化作三头六臂的魔神法相。他手中的魔刀开始生长,刀脊裂开无数细缝,每个裂缝里都睁开一具猩红竖瞳。周汾漪的机械义肢突然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肘部关节弹出淬毒利刃。

“坎位!“哑巴嘶吼着砸碎街边灯笼。火油在空中爆开时,戌狗忠骸的第三只眼在额间睁开。魔刀横扫掀起的气浪将火雨凝成赤色冰晶,周汾漪借着反冲力跃上屋脊,身后传来建筑承重梁断裂的轰鸣。

戌狗忠骸踏着燃烧的冰晶追击。他的每一步都在地面烙下燃烧的卦象,魔刀拖曳的轨迹将雨水蒸腾成猩红雾霭。周汾漪甩出腰间的铜铃,九枚青铜音波在雾中炸开,竟在虚空凝成八卦阵图。

“巽风!“

戌狗忠骸的刀锋劈开风阵,碎裂的卦象化作利刃反扑。哑巴翻身跃下屋脊,机械臂插入地面三寸,整条巷道的青砖突然升起组成防御工事。魔刀斩断最后一块墙砖时,周汾漪的指尖已按在巷底的青铜地砖上——那里刻着七星镇魔阵的阵眼。

戌狗忠骸的狂笑震落屋檐积雨。他的肌肉突然膨胀,暗红纹路裂开露出青铜光泽,那些本该是血肉的部分竟是活着的古篆。魔刀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刀身浮现的楔形文字脱离刀体,在空中结成血色锁链。

周汾漪的机械臂突然逆向拆卸。当第七枚齿轮飞入阵眼时,整座巷道的地面突然翻转,露出深埋地下的青铜祭坛。戌狗忠骸的脚步在祭坛边缘顿住,那些活着的文字突然脱离他的身体,在祭坛表面拼凑出完整的《逆道经》。

“原来如此。“戌狗忠骸抹去嘴角溢出的黑血。他抓起祭坛上的九枚青铜钉,每一枚都沾着暗褐色的陈旧血迹。周汾漪的机关眼突然迸裂,从空洞的眼眶里伸出数十条青铜丝线,每根丝线末端都系着刻满符咒的青铜片。

魔刀突然调转方向刺入祭坛。戌狗忠骸的吼声震碎三重屋瓦,那些青铜钉在他手中熔成液态,顺着刀身纹路浇铸成狰狞的鬼面。周汾漪的机械躯壳突然解体,露出藏在胸腔里的青铜核心——那核心表面布满弹痕,边缘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炸药引信。

当魔刀完全没入祭坛时,整条巷道突然陷入死寂。戌狗忠骸的瞳孔扩散成纯黑色,他背后的虚空浮现出八十一具青铜棺椁的虚影。周汾漪的机械核心突然迸发青光,那些缠绕在心脏位置的青铜丝线开始燃烧,在空中拼出八个燃烧的古篆:

“逆道者,当诛!“

戌狗忠骸的笑声震碎最后一片青瓦。他握住完全黑化的魔刀转身,刀锋所指处,连雨滴都在半空燃成苍白的火焰。周汾漪的机械身躯突然炸开,飞散的青铜碎片在空中组成二十八宿星图,每颗星辰都拖着燃烧的尾焰坠向魔刀。

“坎水离火,未济之象。“戌狗忠骸的独白混着骨骼碎裂声传来。他的左臂突然爆开,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暗金色的梵文。魔刀在星火中发出悲鸣,那些燃烧的文字却顺着刀脊爬上他的肩头,在皮肤表面凝成全新的图腾。

暴雨重新倾盆而下时,周汾漪的残躯正在快速晶化。他最后看向巷口歪脖槐树,树皮上正渗出琥珀色的树脂,那些树脂包裹住爆炸残留的青铜碎屑,在雨中渐渐凝成半枚青铜虎符。

戌狗忠骸的脚步停在祭坛中央。他低头看着完全魔化的右手,那些蠕动的古篆正在啃食他的血肉。魔刀倒映出的面容已不似人形,额间睁开的三只眼分别映着青铜祭坛、晶化的周汾漪残躯,以及槐树深处若隐若现的青铜巨门。

当第一道晨曦刺破云层时,魔刀逆道冥煞彻底沉寂。戌狗忠骸站在干涸的血泊中,他的披风残片挂在槐树枝头猎猎作响,像极了当年镇守天门时猎猎飞扬的旌旗。

玉面修罗月无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魔刀“燎原烬阳”刚刚从天而降冲向林沁,落在林沁手中,千钧一发,为了不让魔刀“燎原烬阳”控制自己,林沁瞬间用气道手段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一个小女生竟然有如此的魄力?!

但林沁也疼的晕死了过去。

暮色四合时,古寺檐角的青铜风铃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月无瑕握着伞柄的手指骤然收紧,伞骨上凝结的冰霜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碎成千万点寒星。她望着天穹那道赤红如血的刀光,恍惚间听见自己腕间银铃铛发出细碎的呜咽。

“阿沁!“

那声呼喊还未出口便被罡风绞碎。燎原烬阳裹挟着焚城之势劈落,刀锋割裂云层时溅落的火星如同坠落的流星雨,将半座长安城照得亮如白昼。月无瑕看见林沁站在刀锋最炽烈的地方,素白衣裙被气浪撕成片片蝶翼,发间玉簪“咔嚓“断裂的声响混着骨骼碎裂的轻响,竟比檐角风铃还要清脆。

“气走任脉,血祭神魂——“她看着林沁咬破舌尖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符咒,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漠北冰窟初见时,这丫头捧着热腾腾的羊肉汤碗,鼻尖沾着葱花傻笑的模样。那时她们还不知道,天机阁推演的“燎原烬阳“会像条饮血的赤练蛇,终究要择人而噬。

刀身触及肌肤的刹那,林沁眼瞳里绽开妖异的金芒。月无瑕看见她袖中滑落的半截断刃,那是去年中秋在太湖畔,她们为救被妖兽围困的幼童,林沁用这把匕首生生剜出自己三根肋骨时留下的。当时血染红了大片芦苇荡,她抱着昏迷的林沁在暴雨里狂奔三十里,怀中的体温烫得像块火炭。

“你总说要做斩断宿命的刀。“林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月无瑕浑身剧震。记忆如走马灯旋转——十五岁生辰那夜,她们在朱雀大街放河灯,林沁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开间胭脂铺子,要制出比牡丹更艳的唇色;十七岁在苗疆遭遇蛊毒,林沁用银簪划破掌心为她吸毒血,笑着说“你这玉面修罗的名号,总得配个不怕疼的好姐妹“。

此刻燎原烬阳的刀纹已爬满林沁半边身躯,月无瑕看见她脖颈处浮现的青紫色脉络,那是被魔气侵蚀的征兆。她想起昨夜占星台上崩裂的二十八宿铜人,紫微垣的星子坠落时,国师望着碎裂的星盘喃喃自语:“双姝命格相冲,终究要应了那句'玉碎琉璃'的谶语。“

“闭眼。“林沁突然转头,被血浸透的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这个表情月无瑕太熟悉了——三年前在东海屠龙,当巨龙利爪即将穿透她胸膛时,林沁也是这般笑着跃下船舷,用身体挡住那致命一击。只是这次她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鱼肠剑,而是能焚尽八荒的燎原烬阳。

月无瑕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闻到熟悉的沉水香,那是她们在江南道观求来的安神香,此刻却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记忆里林沁总说这味道能安神,可今夜它像条吐信的蛇,顺着鼻腔钻进五脏六腑,搅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气道七转,心脉逆行——“林沁的清叱混着骨骼错位的脆响。月无瑕看见她右手化作虚影,气劲凝成的冰棱瞬间刺入自己左臂经脉。剧痛从心脏炸开的瞬间,她突然想起那年上元节,她们挤在汴京灯市猜谜,林沁指着走马灯上的并蒂莲说:“若真有剜心之痛,我愿替你受着。“

血珠飞溅的刹那,燎原烬阳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月无瑕看见刀身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些被封印千年的怨魂在刀光里扭曲哀嚎。林沁染血的指尖抚过刀刃,忽然轻笑:“原来你也会怕。“这个语气,与她们初遇时在乱葬岗遭遇尸傀,林沁握着她的手将桃木钉钉入尸身天灵盖时何其相似。

剧痛让月无瑕视线模糊。她看见林沁的罗袜被气浪撕碎,白玉般的脚踝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她们在苗疆瀑布下许愿时系的同心结。记忆如潮水倒灌:十六岁生辰那日,她们在梅林里醉醺醺地刻下“除魔卫道“四个字,林沁醉眼朦胧地说要做天下第一侠女,而她笑着说要当那个永远给侠女补刀的玉面修罗。

“阿沁!“这次喊声终于冲破喉咙。月无瑕的伞轰然炸裂,伞面绘着的并蒂莲在罡风中化为灰烬。她扑向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时,看见林沁唇边溢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并蒂莲的形状——与她们在太湖畔埋下的许愿瓶里,那朵用两人鲜血浇灌的莲花一模一样。

燎原烬阳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月无瑕接住林沁瘫软的身躯时,发现她怀中竟藏着半块焦黑的麦饼——那是她们在逃亡路上,林沁从饿殍手中抢下的最后一点吃食。记忆突然清晰如刀:三年前寒冬,她们蜷缩在破庙里分食这半块饼,林沁把大的那半塞进她手里,自己啃着冻得硬邦邦的饼角说:“等天下太平了,我要顿顿吃三斤重的荷花酥。“

“原来你一直带着这个。“月无瑕的声音发颤。她轻轻掰开林沁紧攥的手指,焦黑的饼屑簌簌落下,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林沁的睫毛忽然颤动如垂死蝶翼,染血的指尖摸索着触到她脸颊:“你...比画上的玉面修罗...好看...“

远处传来晨钟轰鸣。月无瑕看着怀中人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昨夜国师破碎的星盘。二十八宿中象征“玉碎“的危宿正对应她眉心朱砂,而代表“琉璃“的心宿,此刻正在林沁逐渐冷却的胸口闪烁微光。

“说好要当我永远的刀鞘呢?“她将脸埋进林沁染血的衣襟,泪水砸在那些凝结的血痂上,绽开朵朵红梅。燎原烬阳突然发出悲鸣,刀身裂纹中涌出万千幽蓝火焰,将两人笼罩在星火织就的茧中。

晨光刺破云层时,古寺檐角的青铜风铃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里,多了些清越如玉石相击的清音。月无瑕望着掌心缓缓愈合的伤口,那里悄然浮现出一朵并蒂莲的印记——与她们埋在太湖畔的许愿瓶里,那朵用血浇灌的莲花渐渐重合。

噬仙蛊·赤蛊娘

称号:万蛊心魔

诗号:“赤练缠心噬仙骨,蛊虫泣血炼魔躯。

千山笑我疯癫客,一念成魔万念枯。“

寒琦和葛夕清找上了门。

“怎么了,两位小兄弟,想来找我买什么蛊虫吗?我这里什么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都有。”

青石巷的苔痕在暮色里洇开墨色,寒琦数着第七块碎裂的界碑时,檐角铜铃正被穿堂风撞出湿漉漉的响声。他望着门扉上盘踞的赤链蛇木雕,鳞片缝隙里凝结的血垢在夕阳下泛着玛瑙光泽。

“当心。“同伴葛夕清忽然按住他执灯的手腕。青年修长的手指在灯笼纱面上投下阴影,那盏鲛人脂凝成的灯盏便晃出涟漪状的光晕。门环上的饕餮纹突然转动眼珠,青铜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的血沁。

门轴发出年轮断裂的呻吟。

满室蛊香扑面而来,却不是寻常龙涎沉水的馥郁。寒琦的鼻腔先触到腐土里新翻的蚯蚓粪腥气,旋即被某种淬火的铁锈味扼住呼吸——像是有人将百具尸体熬煮成膏,又在月圆夜拌入朱砂与尸蜡。

“小郎君们闻到我的嫁妆了?“珠帘后转出个绯色身影,银发用九枚骨簪绾成倒垂的曼陀罗。那女子赤足踏过青砖,脚踝银铃摇碎满地光影,玄色裙裾翻涌时露出小腿上蠕动的蛊虫,鳞片折射出虹彩,恍若有人把万千萤火缝进皮肉。

寒琦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错金刀。刀柄缠着的鲛绡早被冷汗浸透,此刻正贴着皮肤渗出细密血珠。他记得三日前在茶馆听过的传说:赤蛊娘的宅院每块地砖都嵌着人骨,屋檐下挂的琉璃灯是用人眼珠糊的。

“想要点什么?“她斜倚在描金漆案前,指甲染着凤仙花汁,却在末端凝出铁锈般的暗红,“活死人肉白骨的方子?还是能让活人替你挡灾的替身蛊?“案头琉璃瓶里的蛊虫突然集体昂首,细如发丝的节肢敲击玻璃,奏出类似婴啼的调子。

葛夕清忽然向前半步。他玄色广袖掠过案角,带起一阵檀香,却遮不住袖中寒芒——那柄淬过蛇毒的匕首正在鞘中震颤,刀镡的睚眦兽首正对着女子裸露的脚踝。

“我们要活蛊。“寒琦听见自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解下腰间鎏金错银的拜帖,七宝香囊坠着的辟邪玉在案头烛火里泛着青光,“听说您这儿有能钻进心脉的赤练蛊。“

空气突然粘稠起来。赤蛊娘的笑声像千万根银针刺入耳膜,她腕间银镯炸开成赤练蛇,蛇信扫过寒琦执拜帖的手。青年猛然缩手,却见掌心浮现蛛网状红痕,那些血丝正沿着经络游向心口。

“果然是你们。“女子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唇角,“二十年前用离魂蛊毁了赤水寨,如今又要来取我的本命蛊?“她忽然掀开左胸襦裙,心口处趴着只三眼蟾蜍,鼓膜般的眼球映出两个少年扭曲的面容。

寒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深处浮出个暴雨夜,父亲书房燃烧的《巫医秘典》,母亲坠入化蛊炉前最后的眼神。他按住怀中突然发烫的青铜蛊铃,那是今晨从父亲棺椁夹层寻出的遗物。

葛夕清的匕首终于出鞘。蛇形吞口割破空气的刹那,整间屋子突然陷入绝对黑暗。唯有女子心口的蟾蜍泛着幽绿,照亮她骤然狰狞的面容。无数蛊虫从她发髻、裙摆、袖口喷涌而出,赤练蛇的鳞片刮擦青砖,溅起点点火星。

“叮——“

错金刀劈开虫群时迸出金石之声。寒琦的刀锋燃起幽蓝业火,这是临行前国师给他的《焚蛊诀》。火光里他看见惊人真相:所有蛊虫心口都嵌着米粒大的朱砂痣,排列成北斗七星阵。

“原来你们早就...“赤蛊娘的尖叫被刀气截断。葛夕清的匕首精准刺入蟾蜍第三只眼,毒液顺着七窍流入时,女子突然化作漫天赤蝶。但那些蝶翼上布满细密针孔,每个孔洞都伸出肉眼难辨的银丝。

寒琦的刀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业火映亮他苍白的脸,刀尖挑开的皮肉里钻出条赤练蛊,蛊身鳞片竟与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痂形状相同。赤蛊娘的狂笑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听见无数亡魂在蛊虫体内哀嚎,有个女声格外清晰:“你以为报仇就能救回他们?“

剧痛从心脉炸开时,寒琦看见自己的血在青砖上蜿蜒成符。二十年深埋地底的记忆冲破封印:暴雨中的化蛊炉,母亲被剥下的皮囊,还有父亲用最后气力刻在他襁褓上的谶语——“双生子,承蛊毒“。

葛夕清的闷哼从身后传来。寒琦转头时瞥见同伴七窍流血,却笑着扯开衣襟,心口处插着半截银簪。那簪头雕刻的曼陀罗正与赤蛊娘发间的九枚骨簪同频震颤,簪尾细链连接着寒琦腰间药囊——里面装着的本是解毒散。

“你早知...“寒琦的嘶吼被血沫呛住。葛夕清染血的手指在虚空划出卦象,正是国师教他的“偷天换日“局。那些被赤练蛊吞噬的记忆碎片突然重组:二十年前被献祭的双生子,其中一人被做成了活蛊炉。

漫天赤蝶开始自燃。赤蛊娘的尖啸带着金属刮擦声:“不可能!你们怎会...“她心口的蟾蜍突然爆裂,毒液在空中凝成血色小篆——“双生劫,蛊中生“。

寒琦握刀的手突然不受控地调转方向。错金刀没入葛夕清心口时,迸出的却不是业火,而是冰蓝蛊毒。同伴倒下前最后的眼神,与记忆里那个暴雨夜推他进蛊炉的模糊身影完美重合。

“好孩子。“赤蛊娘的本体从血雾中显形,竟是具浸泡在蛊虫堆里的干尸,“你父亲剖开你兄长胸膛时,就该想到...“

话音未落,寒琦突然笑了。他沾满两人鲜血的手指插入自己伤口,挖出血淋淋的赤练蛊。蛊虫在掌心扭曲成婴儿啼哭的形状,他想起今晨在父亲牌位后发现的那卷《双生蛊经》——“以吾骨血饲汝,可破血亲局“。

当赤练蛊钻入心口的瞬间,所有记忆如潮水倒灌。他看见五岁时的自己给浑身溃烂的兄长喂药,药汤里沉着细小的蛊虫卵;看见十六岁生辰那夜,葛夕清将淬毒匕首刺入他后心时,眼中闪烁的竟是赤蛊娘才有的金瞳。

“原来我才是...“寒琦跪倒在蛊虫尸骸堆中,看着自己的血滋养出全新赤练蛊。那些蛊虫爬上葛夕清青白的脸,在他唇角凝成诡异的笑。远处传来打更声,惊醒了沉睡在瓦瓮里的百蛊,它们此起彼伏的吟唱声里,混着句极轻的叹息:

“该回家了。“

寒琦问道噬仙蛊赤蛊娘:你说你这里什么蛊虫都有,“欲盖弥彰”有没有。

噬仙蛊赤蛊娘:可幻化万物的“欲盖弥彰“?你想要这个?小兄弟,这个不卖,你也出不了价钱。

寒琦:我用涅盘蛊和你换,被封在这个脉轮里的就是。

噬仙蛊赤蛊娘一看,竟然是真的。

青石巷的苔痕在暮色里洇开墨色,潮湿的砖墙沁出暗红霉斑。寒琦数着第七盏白纸灯笼时,檐角铜铃忽然震颤着裂开雨声。他按住腰间剑柄,青铜鳞片在掌心硌出细碎血痕——那剑柄缠着的褪色布条,还沾着三年前北荒雪原的冻疮痂。

“小兄弟要寻什么蛊?“

珠帘晃动的刹那,赤蛊娘指尖的银铃铛正撞碎一缕沉香。她倚在湘妃竹榻上,绛红纱裙裹着蛇一般蜿蜒的腰肢,脚踝银镯缀着的九枚玉环,正随着盘踞膝头的碧蝶蛊叮咚作响。寒琦嗅到空气里浮动的腥甜,像暴雨前翻出泥土的蚯蚓混着铁锈味。

“欲盖弥彰。“他望着梁上垂落的蛛丝,那些精巧的银丝正在暮色中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能幻化万物的......“

“嚯。“赤蛊娘忽然轻笑,腕间玉镯撞得碧蝶振翅,“小兄弟倒识货。“她懒懒支起下巴,烛火在她眼尾金箔似的妆纹上跳跃,“但你知道这蛊虫该怎么养么?要喂七七四十九种至情至性之人的眼泪,还得用施术者半截脊骨作引。“

寒琦的指甲陷进掌心。他闻见对方袖口渗出的苦杏仁味,那是腐心蛊特有的气息。三年前在云梦大泽,那个用腐心蛊操控尸傀的苗疆巫女,就是用这种味道掩盖尸臭的。

“我用这个换。“他解下腰间皮囊的动作比拔剑还快,晒得发烫的羊皮卷在空气中抖开,露出蜷缩的青金色蛊虫。当那对琥珀色复眼在暮色中亮起时,梁上悬着的青铜风铃突然齐声尖啸。

赤蛊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她指尖银针正要刺向寒琦咽喉,却僵在半空——那皮囊里蠕动的青金色蛊虫,周身竟缭绕着涅盘凤凰才有的涅盘劫火。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漫过苦杏仁的腐气。

“你从哪得来的?“她扯断颈间璎珞,翡翠坠子滚落时在青砖上敲出金石之声,“天山雪蚕的茧壳不该有这种......“

话音戛然而止。寒琦的剑锋不知何时已抵住她心口,剑柄缠着的布条正渗出黑血。那些布条原本是靛青色,此刻却像被抽干魂魄的蛇蜕,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白骨的惨白。

“三年前你在北荒雪原,“他盯着对方眼尾的金箔妆纹,“用七十二道锁魂钉封住我师兄的尸傀时,可曾想过涅盘蛊的宿主会追着腐心蛊的气味找来?“

赤蛊娘突然放声大笑,腕间玉镯迸裂的碎玉划破她雪白的手腕。当血珠滴落在青砖上时,那些霉斑竟像活过来般疯狂生长,眨眼间爬满了整面墙壁。她染血的唇勾起艳丽弧度:“小兄弟可知,欲盖弥彰最有趣的不是幻化万物......“

话音未落,整座青石巷突然陷入死寂。悬在梁上的青铜风铃结出冰霜,檐角坠落的雨珠悬停半空,连赤蛊娘睫羽上的萤火虫都凝固成琥珀。寒琦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对方瞳孔里碎裂,无数记忆碎片裹挟着血雨扑面而来——

他看见师兄被钉在青铜棺里的尸傀正在融化,腐心蛊的银丝从眼眶钻进头颅;看见自己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用冻僵的手指扒开师兄胸腔取出那枚跳动的涅盘蛊;看见赤蛊娘立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的正是师兄布满尸斑的脸。

“叮——“

剑锋震颤的嗡鸣刺破凝滞的时空。寒琦惊觉自己仍保持着递剑的姿势,而赤蛊娘正用染血的指尖抚过剑脊。那些凝固的血珠顺着她指缝滑落,在青砖上开出妖异的曼珠沙华。

“好个干净利落的噬主。“她舔去指尖血渍,舌尖艳红如毒蝎尾刺,“三年前你师兄没能做到的事,倒是被你学了个十成十。“

寒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下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金砂般的光泽。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口不知何时插着半截银针,针尾缀着的碧玉正与赤蛊娘腕间残破的玉镯共鸣。

“你早就知道。“他抹去唇边血渍,染血的指节捏碎袖中暗藏的磷粉,“从进巷子开始,这些灯笼、沉香、还有你身上腐心蛊的味道......都是圈套。“

赤蛊娘忽然贴近他耳畔,发间茉莉香混着腐臭扑面而来:“小兄弟可知,欲盖弥彰最妙之处......“她冰凉的舌尖扫过他颈侧动脉,“在于施术者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被反噬成什么样。“

整条青石巷突然翻转过来。寒琦看见自己倒悬在墨色天幕下,无数记忆丝线从心口延伸出去。那些本该死去的师兄在血雾中朝他伸手,腐心蛊的银丝正将他的魂魄与涅盘蛊慢慢绞缠。

“现在收手。“赤蛊娘的绣鞋踏在他胸口,玉镯压住他心口旧伤,“把涅盘蛊给我,我教你如何用欲盖弥彰把那些脏东西都藏进......“

剑锋贯穿她咽喉的瞬间,寒琦听见三百六十根心弦同时崩断的脆响。赤蛊娘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他扭曲的倒影,那些本该封印在欲盖弥彰里的记忆正化作血色蝴蝶,扑簌簌落满她裙裾。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青石巷的砖瓦已变成流动的琥珀。寒琦跪坐在巷口,怀中涅盘蛊正在啃食赤蛊娘残留的蛊虫。他摊开的掌心里,半枚染血的玉镯正与师兄遗留的青铜剑穗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早行人的脚步声,潮湿的青石板却倒映着漫天星斗。寒琦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回不到有晴有雨的人间了。他最后看了眼掌心纠缠的蛊虫,将玉镯按进心口旧伤。

晨雾漫起时,青石巷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有梁上悬着的青铜风铃,此刻正结着层薄霜,在朝阳里折射出虹彩般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