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鹿儿岛湾海战

呜——!

号角长啸。

孔有德和耿仲明面色凝重。

这真是刚逃出虎穴,却又撞入了狼窝!

来的正是萨摩藩岛津氏的主力舰队之一!

此时,德川幕府已建立“幕藩体制”,但偏居九州南端的萨摩藩,凭借地理之便,始终怀揣着向海外扩张的野心。

去年,年轻的家主岛津光久刚刚继位,藩内事务多由家老团决断。

也正在此时,他们通过往来于辽东与日本海的商人,得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后金大汗皇太极在“己巳之变”中遭受重创,镶蓝旗覆灭,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三位贝勒陨落!

这在萨摩藩的家老们看来,这非但不是噩耗,反而是一个天赐良机。

一个刚刚遭受重创、急需外援和胜利来稳固内部的强邻,正是最好的利用和拿捏的对象。

他们立刻主动派出了密使,向皇太极递出了“合作”的提议:

萨摩藩愿出兵袭扰大明沿海及朝鲜,为后金放血牵制,而代价,则是后金需默许乃至支持萨摩藩在未来,割占朝鲜南部领土。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岛津氏意在利用后金的虚弱期,以低成本海上骚扰,换取一块梦寐已久的陆上跳板与根据地。

于是,在岛津光久和首席家老岛津久通拍板定案,一场豪赌就此拉开序幕!

藩内兵分两路:

第一路,由家老桦山久高之子——桦山久纲率领,集结了藩内最精锐的水军,目标直指大明登莱。

他们不仅要牵制明军,更要通过劫掠这富庶之地,为后续行动“补血”。

第二路,由勇将川上久国率领,任务则是前出朝鲜海峡,直接撕咬朝鲜海岸线,搅浑局势,为日后登陆创造条件。

他们怀揣着劫掠与开拓的狂热出航,此刻,与孔有德部迎头撞上的,正是这第二路舰队!

川上久国以其勇武和果断着称,他误将这支看起来破败不堪却依旧庞大的中式船队断定为前往朝鲜增援的明军或者与萨摩为敌的海上势力。

占据上风位置且对自身海战技艺极度自信的他,二话不说便下达了攻击命令!

海面上,川上久国的舰队如一群嗜血的鲨鱼,凭借顺风优势,以诡异的“雁行阵”快速切入。

他们的关船和小早船船体狭长,破浪无声,如同贴着海面飞行的鬼魅。

“准备接敌!妈的,倭狗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弟兄们,不想喂鱼的,就跟老子拼了!”

孔有德双目赤红,骨子里的凶悍被彻底激发。他深知,此时已无路可退,唯有死战!

“稳住……”耿仲明趴在船舷边嘶喊,目光紧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画着狰狞船眼的倭船,甚至能看清甲板上倭寇矮壮的身形和反射着寒光的武士刀。

“红夷炮换装霰弹,虎蹲炮备好铁砂……听我号令!”

双方进入百步之内,倭船船舷两侧突然站起密密麻麻的弓足轻与铁炮足轻。

“哔——!”

随着凄厉的螺号声,第一波攻击如死亡蜂群般袭来。

带着倒钩的箭矢 “哆哆哆” 地钉在船舷和桅杆上,铅弹呼啸着击碎木板,溅起无数木屑。

几个露头的叛军水手惨叫着栽倒在地,甲板上瞬间绽开几朵血花。

“举盾!”

赵胜大吼一声,一把将孔有德推向主桅杆后,自己则举起一面旁牌。

“噗噗噗……”

几声闷响,几支箭矢已深深嵌入牌面。

“开炮!!!”耿仲明声嘶力竭地挥下手臂。

“轰!轰!轰!轰!”

叛军船队侧舷喷吐出复仇的火焰,这一次不再是实心铁球,而是数百颗小铅丸组成的死亡金属风暴——霰弹。

如同无形的巨镰扫过,冲在最前方的几艘倭船甲板上瞬间为之一空。

刚才还在奋力放箭、开枪的萨摩武士,如同被狂风折断的稻草,成片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甲板。

一面“丸十字”旗被撕裂,哀嚎着坠入海中。

然而,萨摩水军的悍勇超出了叛军的想象。

后续的倭船无视惨重的伤亡,悍不畏死地逼了上来。

“咔嚓!咔嚓!”带着铁钩的攀船梯被奋力抛出,死死扣住了叛军的船舷。

“板载!!!”

头梳月代头、身披具足的萨摩武士,口衔武士刀,如同疯狂的恶鬼,顺着绳索和梯子蜂拥而上!

“杀倭狗!”

孔有德双目血红,抄起一把厚重的开山斧,对着一个刚跳上甲板的萨摩武士猛劈过去。

那武士举刀格挡,却小瞧了这斧劈的力道!

只听“铛”的一声刺耳巨响,武士刀被猛地砸开,斧刃去势稍减,却仍狠狠劈入了对方的肩胛。

骨头碎裂声令人牙酸,那武士惨叫半声,便被孔有德一脚踹飞,跌落海中,瞬间染红了一片海水。

他这一斧,犹如点燃了炸药桶。

刹那间,整个甲板变成了血腥的炼狱。

更多的倭寇嚎叫着跃过船舷,叛军士兵则挺着长矛、挥刀迎上。

空间逼仄,战法尽失,只有最原始的搏杀!

一名叛军老兵用长矛捅穿了一个足轻的胸膛,还来不及抽回,就被侧翼袭来的武士刀削去了半个脑袋。

另一个凶悍的萨摩武士,挥舞着野太刀,一个凶猛的横扫,竟同时将一名叛军的腰刀和手臂齐齐斩断,鲜血如瀑般喷溅在周围的人脸上。

“结阵!背靠背!别落单!”

有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大吼,但这喊声在疯狂的喊杀与惨叫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战斗已彻底失控,变成了数十个各自为战的小型绞肉场。

火铳在极近的距离轰鸣,白烟弥漫;刀斧砍入肉体的闷响、垂死的哀嚎、兵刃交击的锐音,以及双方士兵野兽般的咆哮,谱就死亡乐章!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赵胜动了。

他没有像孔有德那般狂猛突进,而是如同潜行的猎豹,利用主桅、缆绳堆和尸体作为掩护,身形在混乱的战场缝隙中穿梭。

他手持一长一短两把战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重点始终落在主帅孔有德的侧翼与背后。

一名身穿赤色具足,看似是武士头目的人,察觉如同战神般砍杀的孔有德,视其为斩杀的目标,哇哇大叫着从侧面突袭而来,太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劈孔有德的后颈!

“大帅小心!”

赵胜低喝如雷,一个箭步上前,右手短刀精准地向上斜撩,“锵”地一声格开下劈的太刀,火星四溅。

那武士头目显然没料到这精准迅疾的一击,力道被引开的瞬间,中门大开。

赵胜的左臂如毒蛇出洞,长刀借着前冲之势,毫不留情地直刺而出,精准地从对方胴甲的侧方缝隙中狠狠捅入!

“呃啊……”

那武士头目动作一僵,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肋下穿出的染血刀尖,喉头咯咯作响,随即被赵胜一脚踢开,沉重的身躯轰然砸在甲板上。

孔有德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对赵胜吼道:

“好兄弟!杀出去,老子与你共享富贵!”

眼看己方损失惨重,多艘主力战船被毁,川上久国在旗舰上看得心如刀绞。

他旗舰上的“八幡大菩萨”旗似乎也在炮火中黯然失色。

他意识到,不仅无法迅速啃掉这块硬骨头,再拖延下去,自己这支前往朝鲜的奇兵很可能要全军覆没!

“可恶!撤退!全军转向,脱离战斗!”川上久国不甘地怒吼,下达了屈辱的命令。

剩余的萨摩船只拖拽着浓烟和创伤,狼狈地向西南方向退去。

“想跑?给老子追上去!用实心弹,砸沉他们!”杀红了眼的孔有德岂肯罢休。

一枚沉重的实心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了川上久国座船的后桅。

伴随着刺耳的断裂声,高大的桅杆带着船帆轰然倒塌,重重砸在甲板上,引起了更大的混乱和火势。

这艘旗舰的航速瞬间慢了下来,如同垂死的巨兽,在海面上无助地打转……

海面上,留下了燃烧的残骸、漂浮的碎片和无数挣扎的落水者,宣告着川上久国这支萨摩偏师主力的彻底覆灭。

叛军船队也伤亡不小,但终究是惨胜。绝境逢生,并且击败了看似强大的敌人,这股凶悍的士气被推到了巅峰。

孔有德站在船头,望着败退的倭人舰队,又看向东面隐约可见的陆地轮廓——那里,是萨摩藩的核心,鹿儿岛!

“兄弟们!倭寇已败!前面就是他们的老巢!跟老子登陆!打下一块属于咱们自己的地盘!有酒有肉有女人,就在眼前!”

残存的叛军船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跟随着孔有德的旗帜,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陌生的海岸。

“找一处平缓的滩头,给老子冲上去!”孔有德声音嘶哑地命令道,他的座船率先脱离队形,船底几乎是刮擦着浅海的泥沙,发出一阵刺耳摩擦的声响,最终猛地一顿,搁浅在了一片布满黑色火山岩与稀疏灌木的海滩上。

“下船!快下船!抢占滩头,结成阵势!”耿仲明立刻接管了指挥,他深知立足未稳之时最为凶险。

叛军士兵们如下饺子一般,从各艘搁浅或放下小艇的船只上跳下,嚎叫着涉过齐腰深、冰冷的海水,踉踉跄跄地冲上沙滩。

许多人一上岸便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泥土的气息,从极度的紧绷与疲惫中缓了过来。

更多的人则在军官的呵斥下,勉强集结,用颤抖的手举起火铳和刀矛,面向内陆方向组成了松散的防御圈。

赵胜紧跟在孔有德身边,一手持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脚下是陌生的黑色沙土,空气中弥漫着与中原和辽东截然不同的海腥与植物腐殖质的气息。

远处,依稀有低矮的丘陵和成片的稻田,更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一个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的哨官指着那片炊烟,狂喜欢叫:“大帅!有村子!有烟火!”

这句话如火星子落入干柴堆里,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叛军眼中贪婪与生存的烈焰。

他们刚刚经历死里逃生,急需食物、清水、栖身之所,以及……发泄。

孔有德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与血污混合的污渍,眼中凶光一闪,他看着身边这群衣衫褴褛、眼冒绿光的残兵败将,猛地将战刀指向炊烟升起的方向:

“兄弟们!看见了吗?那里有吃的,有喝的,有暖和的地方!这地方,以后就是咱们的了!跟老子杀过去,抢下来!”

“吼——!” 疲惫的军队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纪律与人性。

他们不再维持阵型,如决堤的洪流,跟着孔有德和耿仲明,乱哄哄地冲向那片宁静的、即将迎来血火的土地。

赵胜被这股疯狂的人流裹挟着前进,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将他们“送来”的苍茫大海,心头一凛。

他的脚,终于踏上了这片注定要掀起腥风血雨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