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拓

“谈谈好啊,八文钱一斤。”

“小哥儿,再商量商量,好歹让叔赚上一些,二百文怎么样”

“八文。”

“你们匯翠楼的东家也不是差钱的,一百文,一百文如”

“八文。”

“小哥儿你!”

“十文。”

“哎呦,真是要了人老命了,二十文,二十文成不成”粮店老板想硬气的说一句二十文还不行我不卖了,让什么那拓找我来!

但终究没胆子將这番话说出来。

孟晚没有什么买到便宜货的明媚心態,要不是为了安抚人心,二十文他还嫌贵呢。

店小二跟在他身后不在状態,人由他和粮店老板你来我往,都看呆了。匯翠楼后赶来的掌柜的看出苗头也不吱声,安安静静的看孟晚砍价,砍完了麻溜上前付帐。

最后米店的几个伙计用推车推到酒楼里六百斤的精米,孟晚等人走后同匯翠楼掌柜交了底,说自己是石见驛站的人,给了米钱,分了二百斤米叫雪生扛回驛站去。

这些米被雪生直接扛到厨房,沉甸甸的往地上一放,“砰”地一声砸起一地米灰。却无人嫌弃,只觉得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突然落了地。

孟晚提了个大篮筐,“我在匯翠楼打包了一些肉菜,不算多,你们一人沾口荤腥也够了。中午蒸乾饭,在炒上几个菜。大家不必恐慌,粮食管够,安心在驛站里守上几天,等事情一了,下月结工钱的时候每人多发上五百文。”

他话语里带著令人信服的力道,再加上摆在眾人面前的精米,惶惶不安的工人们终於安下了心。他们交头接耳,眼神里的焦虑慢慢消散,有会做饭的已经自发忙活了起来。

孟晚放雪生回去好好休息,雪生的武力值是他敢在县城游走的底气,他和阿砚走到哪里雪生都要跟著,晚上没准会有其他变动,白天大家儘量都养精蓄锐的好。

入夜,孟晚估摸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让雪生抱上阿砚,带著医者阿寻,四人往白日去过的匯翠楼走去。

街道上一片寂静,酒楼外掛著灯笼,照应著一楼二楼灯火通明的生意。

放往常匯翠楼的东家看到这般情景,定是要笑的嘴都合不拢,现在却连面都不敢露,只把管事的推出来担待。

不光因为他一分钱都挣不来,还要倒搭钱。更主要的是,匯翠楼这会儿楼上楼下吃饭的客人都是瑶族人,攻下黑叶县的风仝寨头人正坐在大堂里和兄弟们喝酒吃肉。

就算他来了,也要点头哈腰的伺候著,还不如在家躲著,祈祷朝廷的兵马赶快將这群野蛮人打回山里。

东家不来,匯翠楼掌柜苦哈哈的在柜檯后擦桌子,目不转睛的盯著手里的抹布,好像那不是块抹布,而是一根金灿灿的金条。

“掌柜的,吃饭。”孟晚再次踏进门,说出和上午一样的话来。

本来热热闹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那些畅快喝酒,狼吞虎咽的往嘴巴里塞菜的瑶族人扭头看过来的时候都有些没回过神。

倒不是孟晚相貌绝伦到惊呆所有人,而是匯翠楼里起码聚集了三四百个瑶族人,无一不是汉子,放平常都已经很能唬人了。现在满城的人都龟缩在家里不敢露面,这么个小哥儿竟然敢带著孩子过来下馆子怎能不令人侧目

早上接待过孟晚的两个小二正在忙活著上菜,见形势不对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

孟晚淡定的走到柜檯处,假装不认识上午才见过面的掌柜一样,“掌柜的,楼上可有雅间”

掌柜的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没……並无,楼下楼上都坐满了客人。”

他用眼神暗示孟晚看看坐在大堂吃饭的都是什么人。

孟晚就像是看不懂人眼色的木头,被拒绝后仍然执著的问:“那不知楼上的贵客能不能跟我拼个桌”

“你是什么人”

楼下不同寻常的安静到底是被楼上的人察觉,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木製楼梯上走了下来。

为首一人身材健硕,穿著蓝黑色无袖对襟上衣,

腰间精瘦,臂膀上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再往上是一张充满野性的脸。线条硬朗,眉峰鼓起,唇色极深,眼神似狼。

毫无疑问,他就是风仝寨的头人那拓,一个看上去相当阳刚硬朗的年轻男人。

他和其他几个寨子里同样高大的头人走到大堂后,才能看到后面跟著的张宝霖,他狗腿子做的非常敬业,追上那拓后第一个跑到前面,耀武扬威,“怎么回事……你……你……你是!”他哆嗦手指著眾人目光所向的孟晚。

曾经在赫山县被一群女娘小哥儿暴打的经歷突然又涌入脑海,叫董懂当著眾人面一巴掌接一巴掌羞耻感令他气血上涌,一瞬间脸红的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

在他即將开口道出孟晚身份的瞬间,孟晚突然后知后觉的说了句,“啊,这里的瑶族人这么多啊”

这句寻常的话,落在有些小聪明的张宝霖心里像是被惊雷劈了一样。

刨除留守在风仝寨的人,当下这几百个瑶族人,算多吗

哪怕將所有的瑶族人都匯聚到一起,也超不过一万,还是算上老弱病残的情况下,真正的战斗力只有几千而已。

別说上报给地方总兵,就是府兵都能將这群瑶族人赶走,现在他们只是占了个突袭的先机,消息还没能传到府城而已。

张宝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他见过那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虽然当时对方还不是西梧知府,但手段和威望已经传遍西梧府各个城镇。

若是等对方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夫郎在黑叶县出了事……

张宝霖头皮发麻,他是可以报了仇折磨这位孟夫郎,但他全家老小不会全被拉去砍头吧

他只思考一秒就有了答案——会。

赫山县菜市口的血几年都没被雨水冲刷乾净,他的血又將会重新撒染西梧府的菜市口。

那拓见他话说到一半脸色就开始变来变去,疑惑的问:“你认识这个人”他也会禹国官话,只是水平比兰朵强不了多少。

张宝霖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会被宋亭舟砍头还是五马分尸,他姐姐、姐夫收尸的时候能拼起来几块,老张家的祖坟他死后还能不能进。

听到那拓的问话,他红著眼圈,艰难的说:“不……认……识。”说完张宝霖整个人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如同没长脚的怨鬼一样又悄咪咪的飘到了这群高大汉子的身后。

孟晚眸中带笑,雪生也放下了一丝戒备。

那拓看著孟晚和他怀里的孩子,眉头拧的死死的,“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回家去。”

孟晚笑得意味深长,“大王不必生气,我只是救了个瑶族的女人,听她说了一些燕林寨的事情,想问问大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燕林寨是风仝寨最大的敌人,他说完后不说那拓,他身后的几个头人都躁动了起来,只可惜他们说的话孟晚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那拓生硬的说:“不要叫我大王,你救得人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山寨的女人。”

“平沺寨,兰朵。”孟晚果断的说。

“她说燕林寨现在四处强行合併周边的小寨子,想要和您分庭抗爭。”

燕林寨和风仝寨不合是所有瑶族人都知道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那拓听完疑惑的问:“分庭抗爭是什么意思”

孟晚面不改色的说:“他们说你们风仝寨的人不堪一……一个厉害的都没有,他们燕林寨的蚂蚁都能踩死你们这边的头人。”

“”

“!!!”

那拓身后的头人们脸色一变,各个口吐瑶语,语速飆的飞快,神情激愤,看起来骂的很脏。

半真半假的谎话听起来才最能迷惑人,也最难分辨,別说那拓他们,就是偷听的张宝霖也信了。

那拓还残存半分理智,“將那个平沺寨的女人带过来见我。”

“我不能那么做,因为她救过我的家人。”

孟晚声音不高不低,语速平稳得像是没波澜的水。他眼睛微微上挑,哪怕是身处劣势,姿態也不卑不亢。

那拓看向孟晚的目光中带著审视,显然他有些怀疑起孟晚的话了。

张宝霖暗暗著急,生怕那拓一个不顺心把孟晚给砍了。

“我虽然不能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我想平沺寨的人处境如此不妙,应当是不愿意归顺燕林寨的。”

在场的头人都是和那拓交好的,换言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燕林寨。听孟晚说完这句话,大多数人都十分不屑,“他们燕林寨那边的小寨子,关我们这边什么事”

孟晚反问他们,“各位难道不是一个一个的小寨子匯聚成如今规模这么大的吗”

那拓不懂他拐弯抹角的话,顺著孟晚的思路又觉得脑子灵光一闪,他直白的问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宝霖小声说:“他的意思是让你们去拉拢那些被燕林寨逼迫的小寨子们,好壮大自己的势力。”

那拓脑子里的那点灵光突然越照越亮,他看了看张宝霖,又看了看孟晚,“你和我们上楼去吃。”

孟晚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从雪生怀里接过雪生自己抱上楼,留下匯翠楼的小二和掌柜面面相覷。

那拓见孟晚怀里的精致可爱的阿砚总是偷偷望著自己,语气生硬的问:“这是你的孩子”

不等孟晚说话,阿砚飞速摇头道:“不不,介个是阿砚的哥哥。”

雪生嘴角一抽,孟晚也险些没装得下去,他都快忘了那天的叮嘱了,没想到他儿子还记得。

不过也好,这样没准更方便行事,毕竟弟弟远比亲儿子要不好拿捏。

一进入包厢,那拓便开门见山的说,“你和我们的军师一样聪明,我想请你帮助我们攻打燕林寨,风仝寨会送你大量的皮和银子。”

只要是西梧府的官员或生意人,没有谁不知道孟晚的名声,张宝霖自然也从梁知县那里听说过。

哪怕嘴上再不想承认对方有多本事,说著他靠夫君的势力才撑起来那么大摊子,但心里没人不会承认孟晚的聪慧。这会儿在对方面前被那拓称为“军师”,张宝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孟晚废了半天的劲儿,等得就是那拓这句话,可顺势应下后就会知道,如张宝霖这般对瑶族人溜须拍马,他们是不会真正服气的。

看似他们让张宝霖跟在身边,可更像是对黑叶县不熟悉,找一个临时的翻译和差遣罢了。

孟晚要的可不是这种角色,他要使这群瑶族人把他当真正尊敬的智者,对他的话不说言听计从,也要极为信服。

“西梧府大大小小的瑶寨其实是同一个大的山寨,因战乱、灾荒等原因迁徙到岭南后,才分散开来。”

“风仝寨和燕林寨便是其中最大、也是人口最多的两个山寨。两个寨子之间虽然南北分立,也相互通婚,一直关係友好……”

孟晚自从在壵寨波折了一番回家后,就详细看了关於壵、瑶、鶓三个寨子的地方志,甚至也同宋亭舟一样学了些三寨的语言,刚巧,瑶语因为和岭南一代的白话特別像,他学的比其他两族语言更加顺利。

把从书里看的总结了一番,试探著对那拓一行人说了之后,孟晚边说边仔细观察这群人的面部反应。

说到其他的事情时,他们並没有什么明显的面部变化。只有提到相互通婚时,几人神色各异,有气愤、有羞恼、有怨懟、有难堪。

哦,原来是联姻没联明白搞出的血案!

孟晚即刻领悟。

那拓的眼神也不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孟晚双目微眯,嘴角收敛,他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们打败燕林寨,让他们对你们……像狗一样听话,想揉就揉两下,想踢开也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他本来想说什么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但考虑到这群人听不大懂,乾脆换了个他们更容易接受的说辞。

几个头人果然面露动容,虽然不是完全信任孟晚,但那拓等人还是想听听孟晚能说出什么,“我们可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