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態度转变

常金今日穿了件平时不常穿的袄袍,早起用水壶烫的平平整整,头髮抹上桂油梳的整整齐齐,还插了根款式老旧的银釵子。

厨房里找了田伯娘掌厨,满哥儿在旁边打下手,常金从屋里拿出个小木匣子出来,当著眾人面打开来看,里面是七八块小银角,约莫著有十两。

她眼眶湿润,语气微有些哽咽著说:“晚哥儿家里是没人了,但该有的媒人彩礼咱们都预备了,不能因为孩子爹娘不在就欺负人家。”

宋氏族长捋捋鬍子,“有民媳妇儿是个讲理的,合该如此。”

常金恭敬的对族长欠了欠身。

张小雨在席面上坐著等著吃席,闻言翻了个白眼,“就她会做人,这么多银钱交到一个还没过门的小哥儿手里,我看他拿了银子跑了你们娘俩咋整。”

上次侄子临走前和他一顿好耍,又是怪他没打听清楚,人家晚哥儿已经许了人家了,又是说他不早早替他提亲去。

宋家的口风这么严,还是订婚前两日才喊了他男人说要订婚,他上哪儿知道去

村里倒是传过几次閒话,但宋亭舟读了两年书平日高傲的很,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谁知道还真要娶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古时都忌讳这些,称这样的人克父克母,是无福之人。女人若是守了寡,背地里更是叫人家嚼烂了舌根。

常金是吃过这上面的苦,才更怜惜孟晚,而宋亭舟则更不在意,能將人留下,已经是他的幸运了。

今日的席面常金下足了本钱,鸡块燉蘑菇、红烧肉、走油肉燉酸菜、清燉鲤鱼、白菜燉豆腐、凉拌萝卜丝、豆皮炒白菜片,还有碗蛋冬瓜汤。

张小雨吃的满脸油,宋二叔嫌他丟人,皱著眉呵斥他:“没眼色的东西,就知道吃,还不过去给大嫂帮忙。”

张小雨怕他男人,只能不情不愿的从座位上起来,去厨房东张西望。

常金今日大喜,算给他脸面,脸上带著笑,“一会儿客人离席你留下帮忙撤撤碗筷,剩的菜若是不嫌就挑几样端回家去。”

张小雨简直受宠若惊,常金这还是头回对他这么和顏悦色,这一桌菜里连素菜都冒著油,可比自家的香不知多少,他忙不迭的点头,等客人吃完了席面坐著聊天,勤勤恳恳的忙活起来。

常金嘆了口气对著孟晚说:“你二叔嬤也是个苦命人,嘴不好,人却还算勤恳。”

宋二叔吃酒吃的不著四六,隨地一歪就要睡去,还是大力和宋亭舟將他架回家去。

他常年酗酒,看著人高马大实际奇懒无比,家里几亩地都靠张小雨自己打理,累的伤了身,可不就没有孩子。

可哥儿无子被说閒话的都是哥儿,没人管你为什么不能生,只觉得你是不下蛋的母鸡,无原因。

厨房的事常金说今天不让孟晚沾手,他心安理得的坐下吃席,然后看著满哥儿他们里外忙活,还怪不適应的。

怪不得专家说二十一天能养成一个习惯,他在他叔家就做了好些年家务,来这个时代又在宋家做了小半年,万一有一天能穿回现代,他就攒钱开一家家政公司好了。

跟常金送完客后,孟晚见用不到他便回了屋,宋亭舟送他的信物和常金给的聘金刚才被他放进了柜子里,如今屋里没人,他就將东西拿了出来。

聘金没什么好说的,宋亭舟送的红布下果然是个木头盒子,不大,细长条。

孟晚揭开盖子,里面是一支细长的银簪,簪头是雕琢圆润的祥云样式。

他下意识拿出来掂了掂,实芯的,约莫快一两重了。

孟晚哑然,还真是,上次推了他的银子,这次补个银簪子吗那他那双鞋是不是太隨意了

订了这个婚貌似不亏,赚了十两银子聘礼和一根银簪。

厨房收拾好常金包了红包给田伯娘,人家说什么也不要,两人在厨房推搡起来。

“这么两桌我就隨手炒炒罢了,也值当收你回红包,说出去以为我是个啥人了。”

“你若不收才会有人閒话,也忙活了半天,赶紧拿了回家歇著去。”常金为人处世向来让別人挑不出什么话来。

田伯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拿这份钱,往日婚宴都是从天不亮忙活到天黑,宋家这么两桌人她一人都能收拾明白,更何况还有满哥儿从一旁打下手。

她说什么也不要,常金又说什么都要给,孟晚掀了用布头拼凑的门帘出来,这帘子是天冷后才掛上去的,多少挡些风。

他跟著劝:“伯娘,你就收下吧,您平日就是靠著手艺挣钱的,如果不收,年后我家再办了事可就不好意思请你来了。”

常金瞪了孟晚一眼,对田伯娘说:“我家这小哥儿就是不害臊,自己婚事也好意思隨口就提。”

又挽著田伯娘的手將红纸包塞到她怀里,“年后我家还得找你忙活呢,到时候我使唤你可不客气了。”

宋六婶也跟著劝她,田伯娘只好收了红布,只是肉菜是说什么都不肯拿了。

常金將剩菜给张小雨和宋六婶分了,临了还给宋六婶拎了包,“你也不用和我推辞,当媒人本不该这么薄的礼,这点你都不要,那可真是看不起我了。”

宋六婶大大方方的收了,笑道:“那我这媒做的可轻巧不费嘴皮子。”

“我可不送你了,快带著满哥儿回吧,年后昏礼还得用你作礼。”常金知道她是个爽快人,也没跟她寒暄。

“大嫂,那我也走了。”张小雨眼红宋六婶的,可手里还拎著人家的篮子,装著常金给拿的荤菜素菜,酸话是卡在嗓子也说不出口。

“你先等著。”常金推开了后门,將掛在后门上头的篮子取下来,里面是满满一下子切成小块的冻豆腐,都凝在了一起。常金又拿了个小篮子,敲了些冻豆腐下来,將小篮子装满,递给张小雨。

“回去拿著烩白菜或酸菜里吃的,拿家去吧。”

张小雨愣愣的接过篮子,他听村子人说过常金在集市上卖的啥冻豆腐,应该就是这东西。

他低著头看著篮子里的小块块,瓮声瓮气的说:“那我一会儿就把篮子还回来。”

常金道:“不急,今日晚了,明日的吧。”

张小雨左右手各挎了两个篮子走了,他家住在村子里头,有看见他左右提著篮子的村民问他:“雨哥儿这是打你妯娌家来的呦呦呦,宋寡妇捨得给你拿这老多东西该不是你偷的吧”

张小雨仰头就骂,“放你娘的狗屁,叫冰锥子砸坏脑袋了你瞎说八道,你妯娌家办喜事你去膈应人,就以为別人和你一样不招人待见啊!”

说閒话的宋四婶脸色一变,冷笑道:“谁跟你个大傻子一样,村里谁不知道宋寡妇看不上你。”

张小雨嘚瑟的摆弄自己的篮子,露出里面满满登登的冻豆腐和肉菜,嘴差点歪到天上去,“我妯娌对我咋样用你叨叨,倒是你们那支,哥六个,你看看你五个妯娌过年过节登过你家门没”

宋四婶拿手指哆哆嗦嗦的点著他,“你……你个憨货!”

论骂人,张小雨真是村中好手,怪不得少有人在外头议论他声誉问题,实在是骂不过他那张嘴。

宋四婶对上他很快便败下阵来,张小雨斗志高昂的往家走,碰到了送醉鬼二叔回来的宋亭舟和宋大力。

“你们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多坐会”张小雨下意识將篮子往身后背,动作做到一半又觉得猥琐,是宋亭舟老娘亲手送他的,又不是他偷的,背啥背啊

“不了二叔嬤。”宋亭舟照旧言语简短。

宋大力接著他的话说:“二叔嬤,我们刚把二叔抬炕上去了,不过你家里没人,我们没敢点火烧炕,你快回去看看吧,我们哥俩就不待了。”

张小雨挤出个虚假的笑脸,“誒,行。”

他走后宋大力和旁边寡言的宋亭舟说:“二叔嬤今儿是吃席吃高兴了”往日看见他们这群小辈都爱搭不理的,今天竟然还主动邀他们。

“可能是。”

宋亭舟心不在焉的回了句,他著急回家,人高步子也大,但和宋大力分开后,在自家院门口步子反而踌躇起来。

常金在厨房將没用完的生肉用篮子装起来掛到房檐下,一转身看见了杵在门外的儿子,“大郎,怎么不进来”

宋亭舟这才抬脚往里走,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晚哥儿呢”

常金笑了,“在屋里。”

宋亭舟走进去却脚步一转,走进了自己房间,他如今的书箱里一本书都没有,打开来看,里面是块红布包裹的东西。

早在拿在手里的时候他便猜到里面是鞋,此刻掀开外面的红布,果然如此,是双靛蓝色新鞋,针脚有粗有细並不匀称,鞋面子里又絮了太多,將里面空间都挤小了,也不知能不能穿得上。

宋亭舟坐在炕上脱了鞋,刚要试又放下,唯恐弄脏了鞋子,想出去打水洗脚常金又在外头,他眼神含笑的隔空比划了一下——长短倒是合適。

孟晚在屋里听到他们说话还以为宋亭舟找自己有事呢,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厨房里常金喊了声:“我去你六婶家,晚哥儿,一会把炕烧了。”

他走后孟晚掀开门帘出去打算去外面抱点柴,对门宋亭舟也掀了布帘出来。

“我去吧。”宋亭舟一句废话没有,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去了。

这点活而已,谁干都行,孟晚搬了个小木凳子坐在灶膛边上,等他拿柴火。

宋亭舟拎了一捆柴放到他旁边,他家现在门口堆著两垛柴火,但是冬天废柴,想不挨冻就得早晚各烧一遍。

他家早上没烧,晌午待客烧的多,可天黑了不再烧一边火炕,后半夜非得冻醒不可。

“你去屋里待著,我烧火。”宋亭舟语气沉稳,和之前没大区別,可孟晚总觉得他今天似乎没看自己几眼呢此刻也是目光落向柴火和他对话。

“我们既然已经订了亲,不必像之前那样客套吧。”孟晚抽了几根易燃的豆秸用火石点燃扔进灶膛里,仰头看他。

宋亭舟回视,对上的是孟晚盈盈笑脸,復又垂头,耳框泛红。

之前各自不知对方想法,订了婚后,反而是孟晚看著比他坦荡。

孟晚继续往灶里添柴,语气淡定的说:“既然我们订婚了,有些话也该与你明说。”

宋亭舟心中一紧,对於孟晚的过去他毫不了解,只听常金说孟晚是她在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据人牙子说,孟晚是南地大户人家的下人,因得罪了主人家才被发卖到这么远来。

见识过真正的富贵名门,长相又如此俊俏,他真的能甘心嫁给自己吗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穷书生……

宋亭舟嗓音乾涩,生硬的挤出两个字,“你说。”

孟晚添了最后一把柴,拍拍双手站起身来,他轻咳一声,“咳,那个……你往日读书有空閒了,能不能帮我写几幅字画”

宋亭舟本来心绪难平,愣是被他一句话瞬间抚平,他满眼错愕的说:“字画”

孟晚舀水洗手,“你跟我过来下。”

他率先一步走进小屋,宋亭舟反而犹豫起来,他们毕竟还未成亲,共处一室总是不好。

“快进来啊”

孟晚催促的第二声后,宋亭舟迈步跟进去。

订了婚后孟晚反而放开了不少,招呼也不打直接掀开了柜子取出几张废弃的纸张。

“毛笔能不能借我一支啊破一些的便好。”

宋亭舟立即柜子上拿出毛笔和砚台,还放了张四角炕桌放到炕上,“你若是想练字我再去镇上给你买些笔墨。”

孟晚淡然道:“那倒不用,现在先紧著你来,等家里以后有条件了再练不迟。”

宋亭舟闻言心口一盪,晚哥儿好像对他和之前不同了。

孟晚没学过毛笔字,但他高中的同桌自称当代大文豪,总有事没事跟他秀秀书法,用毛笔的基本要素他还是知道的。

他跪坐在炕上,略微前倾,身体与方桌之间微微空出些缝隙,两手自然分开,左手手臂一挥按住纸张,右手手掌呈空心状,手指微微弯曲,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抓住笔桿,手腕放鬆,轻蘸砚台里的墨汁,再將毛笔在纸上方微微倾斜,笔头朝向自己,手腕和掌心同步移动……

孟晚架势摆的贼拉炫酷,甚至唬住了宋亭舟,然后写出了一坨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