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最后一战
眼前的人默默流泪，双手紧紧握拳，都掐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辛莲无奈，她也清楚自己心里的那丝不舍，边晚怕是也一样，光顾着嘴硬罢了。
那……如果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她犹豫间，边晚已经哭着问：“当年，你愿意拜我为师，除了利用之外，可有半分真心？”
就当他是傻瓜吧，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不死心。
辛莲看着边晚。
他虽在落泪，却死死盯着自己，眸底含着最后的希望和疯狂。
仿佛辛莲已经捏住他的命脉，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就能令他灰飞烟灭。
辛莲的心突然跳快了一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除了利用之外，全是真心。”
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坦然面对真实的内心。
霎时间，边晚眼底发出耀眼的光芒。
好像一个濒死的人重获新生。
“那之后，你是否对我有一丝师徒之情？”
辛莲点头：“不止一丝。”
边晚已经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了。
“当日你送我花灯，也是真心的？”
他激动得嗓音都提高不少。
“嗯，真心的。”
三问三答，皆是真心。
但边晚落泪更猛了。
他伸手揪住辛莲的衣袖，流下的眼泪吧嗒吧嗒滴在她手背上。
“我不想和你了断！辛莲，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对我也是真心的，我们心里都有彼此，为什么还要了断？！”
“那场拜师会是见过天地的，不能改变！辛莲，你不想做我的弟子也没关系，只要别和我分道扬镳！”
“我们做朋友也是可以的！我保证，剑宗不会因为此事去打扰你。”
他甚至委屈地控诉道：“你害我道心动摇，修为倒退，还想一走了之吗？不可能！”
辛莲心想，自己怎么会觉得边晚性格收敛了，明明比以前还要任性啊？！
但她的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边晚眼尖，自是发现了，他傻傻地盯着辛莲看了会儿，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也忍不住笑。
“对不起，都是我太傻。如果我能早点去找你，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辛莲摇头。
“那盏花灯，你还想要吗？”
边晚惊讶地张大嘴巴，就见辛莲从袖中取出一盏黑色的，小猫样式的花灯。
他的视线瞬间被吸引，大脑空白一片，呼吸都轻了。
和当年那盏，十分相似。
辛莲的声音轻轻飘过来：“是我亲手做的，不比以前那盏好看。”
花灯有些歪扭，看得出制作的人不擅长。
边晚鼻尖一酸，小心地接过，细细地打量。
他抱入怀中，低低道：“我觉得比以前的更好。”
辛莲笑了。
“那你喜欢吗？边师尊。”
边师尊。
边晚泪如雨下，整个人彻底呆住。
这一瞬间，他才明白，何为“得偿所愿”。
更多更大的泪珠冒出，噼里啪啦砸落。
他等这声师尊，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差点丢了一条命。
他磕磕绊绊回道：“喜欢……为师很喜欢！”
心口的伤疤依然在，但心伤已经愈合了。
边晚想到什么，唇角翘起：“你早就准备花灯了！忍到现在，真是嘴硬！”
辛莲眉尾一挑，故意叹气：“唉，也不知是谁偷偷跟了我那么多次，一会儿说要我放下，一会儿又说我不能这样。啧，男人心，海底针。”
边晚：……
他羞恼地侧过身。
辛莲轻笑，凑过去，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边晚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他伸出长臂，小心翼翼将人揽住。
温暖的怀抱令辛莲忍不住合上眼。
她诉说着往事。
“离开剑宗后，魔种留了我最后一丝气息，师尊和无极宫才得以救活我。为了给我补魂，师尊牺牲自己，我因此回到……”
她在边晚的心上，补全那些他没参与的过往。
边晚既高兴又心悸，他想着那些危险的经历，想着她的血与泪，心痛到无法呼吸。
到最后，他紧紧揽着人，颤抖着手，轻轻捏了捏辛莲的手。
“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
临别前，边晚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辛莲。
“是混沌玉心液。”
这瓶混沌玉心液，正是当年他和段熙、谢苍谣一起在西海收集的。
后来却发生那些事，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他一直留到现在。
辛莲含笑收下：“多谢边师尊。”
边晚笑得灿烂。
——
最后一次议事结束，众人还未离去，辛莲拿出一道枫叶状的红色符文，递给楼煜。
楼煜不解歪头。
辛莲淡淡说：“如果我彻底被魔种控制，你就用它，杀了我。”
众人：！
何天衡闭了闭眼，不愿再看。
楼煜咬唇。
辛莲挑眉：“不愿意？那我就给郝……”
她手刚转向一边的郝连乘，楼煜就飞快抢过来。
但他脸色极其憋屈。
又难受又委屈地看着辛莲。
辛莲却淡淡一笑，扫过所有人，沉声道：“如果楼煜不忍心动手，你们任何人都可以动手。”
直到所有人离开，楼煜还在生闷气。
辛莲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楼煜背过身去，不想理她。
辛莲目光柔和。
她以前总是把楼煜留下，自以为对他好，但实际上，却给他带来了痛苦。
“小煜。”
楼煜磨磨蹭蹭地转身，嗡声嗡气：“干嘛？”
辛莲失笑，小孩子还真是越宠，脾气越大。
她说：“如果明天我死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楼煜愣愣抬眸，有些不敢相信。
但下一刻，他就扑过来，搂着辛莲，哽咽道：“愿意！我愿意！”
柳暗花明。
这么多年，辛莲总算真正明白了楼煜这个人。
他要的从来不多，只是和她在一起而已。
楼煜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辛莲说过那么多话，再也没有比这一句，更令他高兴的了。
辛莲拍了拍他，叹息道。
“不分开了。”
“不论是生，还是死，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最后一个晚上，所有人都和在乎的人相聚在一起。
协会总部的院子里，翟秋声和宁嘉看着眼前的郝连乘、卓不凡和半春吵闹，无奈一笑。
上元派这边，任泱、齐改之和锦烨在院子里边赏月边画符。
昆山剑宗，边晚躺在摇椅上，和钟之宁说着师兄师姐年轻时的趣事。
沧流山庄，南宫追和南宫辞兄弟俩月下对弈。
七刹刀教，风舒细细擦拭着父亲的刀，舒蓁为他缝补衣服上的破洞。
佛子净慧在室内诵经，经声遥遥传出去，落到隔壁院子的梦知愿和梦心慈耳边。
西海边，雁诀和申屠霓坐在礁石上。她们这对夫妻，常年聚少离多，倒是在这种时候有片刻的欢聚。
申屠霓突然开口：“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娶我吗？”
她身负五行宗宗主和协会统领之职，常年留在南华和玄陵府，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只能丢给丈夫照顾。
雁诀低头轻吻爱人的额心，目光温柔如水。
“当然。不管你是谁，只要你也喜欢我，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爱上你。娶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哪怕分离两地，爱意也从未消减。
岸边，申屠毓和申屠远赤脚踩浪。
“哈哈哈哈，堂哥，你快拍哥哥！”
“妹妹！你不能推人！”
“啊？你也没事先说！哈哈哈！”
见此一幕，曲幽昙回首对曲若微一笑：“大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也喜欢踏浪。”
曲若微轻笑：“自然记得。”
秦家这边，秦疏桐也和哥哥姐姐待一起。
隐月居，郎禾和丹桐身边围绕着檀玉几许。
朱秋灵和朱琉灿睡不着，爬起来看星星。
登天塔上，重微和尤离等人也在闲聊。
广场边，谢苍谣默默靠在一角，思念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剑谱上。
何家这里，所有还在的何家人、兰四阙、楼煜、花无忧和辛莲都坐在一起，静静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后半夜，辛莲和何天衡爬到屋檐上。
道君温柔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辛莲。
他知道，师妹下定了决心，无人能改，哪怕是他。
何天衡轻轻抱住人，声音轻得像是呢喃：“答应我，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也不要放弃，好吗？”
辛莲回抱着人，郑重答应：“好。”
天亮时，辛莲抽空去了趟西海。
她只在岸边走了一圈，就飞速赶回玄陵府。
辛莲站在所有人面前，下令：“攻！”
所有人带着最好的法器冲向北泽，连鲛人一族也派出了最强大的几位。
东门的魔物早已所剩无几，魔元的大本营设在北泽，这最后一战，也是在北泽。
辛莲再次对上魔元。
除了右臂，红线已经覆盖她全身。
辛莲不再克制，杀意与魔气双双爆发，裹挟着滔天力量，击向魔元。
北泽一片混沌。
檀玉几许与濯枝雨、无妄，只能在魔物中陷阵冲锋。
勉强能闯到前面的，也不过是何天衡与楼煜。
大地裂开，血色苍穹也被撕裂，一人一魔上天入地，难舍难分。
半个时辰过去，各有负伤。
辛莲闪到魔元面前，符文所化长剑，瞬间捅进他心口。
“啊！”
这道由仙力所画的符文霎时撕开魔元身上的伪装，令他不得不露出原形。
一团漆黑的魔气临空在上，血红双眸怒视辛莲。
“太一！你找死！”
魔种最后膨胀，红线漫出，缠上右臂。
辛莲整个人，像极了一具被红线包裹的尸体。
那些红线还试图爬上她的脸。
暗光飞驰落下，辛莲再也无法动弹，只能被动接受。
魔气穿过辛莲肩部，紧随其后的巨大魔爪袭来，将她掼在地上。
魔爪压着人，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伤口钻入，直逼气海。
“太一，你本不会这么虚弱，偏偏你情愿为那些人付出！”
“是你的善良和愚蠢，埋葬了你。”
仙印被挖出，困在魔爪中。
魔元疯狂大笑：“哈哈哈！终究是我赢了！”
辛莲身下漫出大片血色，双眸无神，呼吸渐轻。
她马上就要死了！
从此人界再也没能和自己抗衡的人了！
贪婪再也无法克制，魔元正要将仙印送回体内，突然间，一块更小的碎片从他体内飞出，瞬间与仙印融合！
速度之快，魔元根本无法阻拦。
刹那间，仙印绽放出耀目的金芒，恍若一线天光，劈开黑暗。
仙印，终于完整了。
魔元心道不好！
他立即收拢魔爪，然而仙印已从指缝溜走，飞快回到它真正的主人体内。
“啊！”
辛莲发出一声低吼，额心金印闪现，红线纷纷断开。
银发银眸再现，她恢复了仙身。
魔元大怒：“你敢骗我！”
故意让他挖走仙印，借机找回最后一块，再召回去！
可恶！！
辛莲冷笑，仙力逼退身上的魔爪，一个翻身跃至空中。
“骗你了又怎样？”
仙印是她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夺走？
魔元乃是仙人欲念所化，本身就自大、贪婪、好强……倘若他再冷静点，还真骗不到。
辛莲并指作画，金色符文如山如海，浩荡压向魔元。
滔天黑暗中，金光乍现。
人族修士备受鼓舞，钟之宁手持檀玉几许，一剑下去，周围数只魔物惨叫消失。六尺金横扫一片，溟灵落下，浪潮倾覆，淹没一切。
半春的钟声在战场上回荡，梦心慈兄妹合奏之声疗愈每个人身上的伤口。
但最前方，依旧是余波不断。
毕竟是许多仙人多年欲念凝结，饶是辛莲恢复全力，一时半会也难以拿下。
仙力与魔气纠葛不断，互相吞噬，各占半边天，凌冽的罡风似要撕裂一切。
“师叔……”
楼煜拔出刺进魔物体内的赤子心，他想要前进，但罡风却一直在逼退他。
她们从天上打到地下，又从地下打到天上。
混沌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整个北泽都被夷为平地，所有人不得一退再退。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辛莲和魔元。彼此都用尽各种手段，只为弄死对方。
这一战从早上打到下午，连大陆边界都在震动。
符文锁链条条延伸，魔元逃过一处还有另一处，符光削去他一块又一块身躯。
“不可能！你杀心这么重！为什么还能坚持到现在？！”
魔元死命呼唤魔种，然而魔种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再撼动辛莲。
“杀心重又如何？”辛莲嗤笑，“我早说过，我不可能入魔！”
她一直都控制着自己的心，又怎会轻易被魔种蛊惑？
魔元开始恐惧，撕裂空间，想要逃离。
“让你走了吗！”
一道符文落下，斩断空间裂缝。
锁链落下，瞬间囚住他。
魔元再一次见证到辛莲的强大。
比他曾在仙界时听说的，还要强大。
即使满身是血，也依旧站在他面前，将他逼得无计可施。
但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为了人族的千秋万代能做到如此地步！那我偏要毁了这一切！纵使我死，但魔种尚在，你也会生不如死！我要你亲手覆灭自己保护的这一切！”
“啊啊啊啊啊！”
魔元嘶吼，万千魔气纷纷涌来。
那些还在后方厮杀的魔物、早已深深埋在四方大陆土地上魔族的尸体、血色的苍穹……通通化为浓稠的黑气，涌向魔元。
还有众人看不见的，从魔门中流露出的魔界生灵的血肉……
如此令人心惊的力量！
魔元想要和人界同归于尽！
辛莲早有预料。
她平静立在魔气中，轻道：“千秋万代？呵，那是无数人才能做到的事，而我所求，一直都是当下。”
杀楼纪明、护师门、斩杀魔元……
这都是她当下想做的事。
或许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承担了领头者的责任，但也只是开了个头，未来，会有无数人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为此，哪怕是牺牲自己，她也心甘情愿。
仙印一瞬发出更耀眼的金光，额间印记也随之变化，但辛莲没注意。
“噗嗤——”
她挖出了那半颗已被魔种占据的心。
“砰——”
西海的结界彻底崩碎。
所有人仰头，怔怔望着苍穹北方，那团黑暗漩涡中，立着的巨大金色身影。
辛莲身后浮现硕大的金色虚影，那是她真正的仙身。
她毫不犹豫捏着魔种，冲向即将炸开的魔元。
人们都说魔种无法消灭，但魔种本身也是魔气培育而来，它的本质是力量。在更强大的力量下，它也只会迎来消亡。
遥远的天边，金光撞向黑暗。
“师妹……”
何天衡失声痛哭。
“辛莲……”
“乖徒……”
所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
濯枝雨与无妄毫不犹豫追上主人。
“师叔！！”
楼煜大喊，用最快的速度追上那道金光。
“辛爹！！！”
金龙长啸，花无忧与朱琉灿，一龙一鸟，纵身飞向那边。
在最后一刻，楼煜终于追上了。
他扑向即将消散的人。
“师叔，我来了。”
辛莲侧眸看向他，微微一笑。
“轰——”
余波圈圈爆开，从北边飞快蔓延过来，众人倒飞在地，只觉灵魂出窍，死了一般。
而此时，辽阔的西海突然翻腾，好像有谁在天上搅动，巨浪滔天，拔高数丈，一股脑砸下来！
温暖的海水冲过无数城池，漫过倒在地上的人们，漫过坍塌的城墙，漫过裂开的土地……
如同一河分流，西海冲刷了整个四方大陆。
贫瘠的土地终于焕发出生机，在海水的灌溉下，花草冒出，树木拔地而起……
死在城楼下的剑修睁开眼、脏兮兮埋入土中的符修从海水中站起来……
他们抬起头，仰望北边金色的天空，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