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燕西和小怜1
“咚咚咚!”小怜的手指在厚重的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声音不大,却在这过分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进来。”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推开了门。一股混合着奶香和药味的暖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只敢用余光打量。只见白秀珠斜倚在铺着锦被的软榻上,衣襟半敞,正一手一个,怀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哺乳。她的姿态慵懒而高贵,像一幅古典油画里的圣母,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七少奶奶好,”小怜福了福身,声音温顺得像一只小猫,“我是小怜,七少爷让我来照顾您。”
白秀珠的目光从婴儿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小怜身上。那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尺子,从头到脚,将小怜丈量了一遍。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开口:“嗯,嫁进金家后,一直忙乱,没仔细看过你。现在一看,你果然是长得挺漂亮啊。”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小怜的心脏。她能感觉到,那“漂亮”二字里,裹着蜜糖,也藏着毒药。白秀珠的内心独白,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长得确实有点骚气,那双眼睛,水汪汪的,不知道勾了多少人的魂,怪不得燕西会巴巴地跟大嫂要人。”
“七少奶奶过奖了,我长得很普通。”小怜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能埋进尘埃里。她知道,在主子面前,“漂亮”从来不是夸奖,而是一种原罪。
“不用自谦,”白秀珠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长得确实是好看的。如果你的身份是大家闺秀,凭这副容貌,一定能嫁个好人家,风光无限。只可惜……”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话锋一转,“你是个丫鬟。这就是命。”
这番话,句句都像巴掌,扇在小怜的脸上,也扇在她的尊严上。她是在提醒小怜的出身,是在划定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小怜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谦卑的表情,轻声应道:“您说得是,这就是我的命。不过能来服侍七少奶奶您,也是我的福分。”她将自己放得极低,用“福分”二字,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包裹起来,藏进无人可见的角落。
“嘴倒是挺甜,挺会说话。”白秀珠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征服的快意。她指了指一旁的摇篮,语气恢复了命令式的冷漠,“你先去帮我把铮儿的尿布换一下。我要给老二和老三喂奶,分不开身。”
“好的,七少奶奶。”小怜如蒙大赦,立刻应声。她快步走到摇篮边,动作轻柔地抱起金道宏。孩子似乎刚睡醒,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小怜的心在那一刻软了一下,她用最轻柔的动作,熟练地解开襁褓,换下湿透的尿布,又用温水擦拭干净,重新包好。整个过程,她专注而沉默,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换好尿布,孩子在她怀里安然睡去。小怜将他轻轻放回摇篮,然后拿起那块脏污的尿布,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转身就走向了盥洗室。
夜色渐浓,金府的华灯一盏盏亮起,将这座深宅大院映照得如同白昼。白秀珠的房间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金太太派来的四个丫鬟,加上小怜,一共五人,像精密的齿轮般在房间里无声地运转。一个负责给两个大些的少爷擦身换衣,一个在温着给白秀珠的滋补汤药,一个则跪在地上,用软布细细擦拭着光亮鉴人的地板,而小怜,则安静地守在摇篮旁,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哄着刚吃饱的老二和老三。白秀珠本人,则像一尊被精心供奉的玉佛,斜倚在铺着上好云锦的靠枕上,手里捧着一卷闲书,连翻页都由身旁的丫鬟代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金燕西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景象,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快步走到床边。
“秀珠,看你这副模样,很享受呀,”他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伸手捏了捏白秀珠的脸颊,照顾孩子不是应该很累吗?怎么我看你比没生孩子的时候还滋润?”
白秀珠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连姿势都懒得换一下,她将手中的书递给丫鬟,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炫耀和不易察觉的讥讽:“累?有几个丫鬟帮我照顾孩子,我哪里会累。吃饭都有丫鬟喂我,穿衣梳头有人伺候,我除了喂奶的时候动一动,几乎什么都不用干。我还是挺享受的。”
说罢,挥手让丫鬟们下去,丫鬟们很是懂事地离开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金燕西则脱下鞋躺到床上,伸出手臂将白秀珠整个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柔声哄道:“秀珠宝贝,你过得开心就好。这是你应得的,为我金家开枝散叶,受点累是应该的,现在有她们伺候你,我也放心。”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言语也足够体贴,但白秀珠却觉得那怀抱里透着一股敷衍。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然后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轻飘飘地抛出了一颗石子:“燕西,小怜我见到了。”
金燕西搂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一紧。
白秀珠继续说道,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确实长得挺漂亮的。”
金燕西沉吟片刻,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像是赞赏,又像是安抚。他低头吻了吻白秀珠的额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嗯?能得到秀珠你的认可,看来我的眼光没问题。”
“哼,”白秀珠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房间里虚假的温情,“你是不是很想现在就去找小怜呀?”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率。她不再看他的眼睛,而是悠闲地修剪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务事。
金燕西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他立刻换上一副既坦诚又委屈的表情,凑近她,柔声说:“是有点想,不过秀珠你如果不同意,我绝对不去。”他把“绝对”两个字咬得很重,试图让她相信自己的忠诚。
白秀珠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眼,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去吧,别憋坏了。”她甚至体贴地补充了一句,“省得你在我面前心不在焉,看着也烦。”
金燕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狂喜冲昏了头脑,让他完全忽略了白秀珠话语里的刀锋。他几乎是弹坐起来,一边穿鞋一边急切地说:“那我去了,你有事就喊丫鬟过来帮你。”
“去吧,”白秀珠重新躺下,拉过锦被盖住自己,用一种极度疲惫和厌恶的语气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看见你就烦。”
这五个字,是赦免令,也是驱逐令。金燕西顿时如蒙大赦,连一句告别的话都顾不上说,穿上鞋便像一阵风似的快速离开了房间。他关门的动作都带着一丝急不可耐的轻快,脚步声在走廊上迅速远去,朝着小怜那间偏僻的仆人房间的方向。
白秀珠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转过头,空洞地望着门口。那双刚刚还盛满冰霜的眼睛,此刻却慢慢蓄满了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