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忘了怎么走
u那奇异的脉动扫过天地,最终汇聚于万柳城这片看似平凡的土地。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为远方的地平线镶上一道金边。
一个身影自官道尽头出现,徒步而来,每一步都踏出沉稳而肃杀的节奏。
来者是中州仙殿的监察使,一身银鳞战袍在晨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腰间悬挂的斩惰令剑,剑柄上的古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面容冷峻,双眸如鹰,扫视着沿途那些被修士们视为挑衅的粗陋草牌,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按照仙殿铁律,凡此类僭越之物,当以真火焚尽,以儆效尤。
然而,当他踏入那片被称作“息脉流域”的边界,距离万柳城尚有十里之遥时,异变陡生。
一股莫名的酸软感从他脚底升起,迅速沿着经脉蔓延至双腿。
他引以为傲、足以踏碎山岩的腿部肌肉,此刻竟像浸了水的棉絮,使不上半分力气。
“区区幻术!”监察使怒喝一声,体内真元如决堤江河般轰然奔涌。
银鳞战袍上符文亮起,试图隔绝一切外来侵扰。
他强行提起右腿,向前迈出。
第一步,落地如山。
第二步,身形微晃。
第三步,膝盖猛地一弯,那股酸软感仿佛化作万钧重压,竟让他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倒在地!
奇耻大辱!
他堂堂中州监察使,竟会跪倒在这荒野之地!
他咬碎钢牙,额上青筋暴起,凭借强大的意志与修为,再次撑起身体。
第四次抬腿,他将全身真元灌注于双腿,试图以绝对的力量碾碎这诡异的阻碍。
然而,这一次,他的身体彻底背叛了他。
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前扑倒,厚重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
额头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耳边反而响起一声清脆至极的“叮”。
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又好似天地间的唯一律动。
监察使所有的愤怒、惊骇、不甘,都在这一声“叮”中被瞬间抚平。
他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压过了修士的意志,竟忍不住随着那声音的余韵,深深地、悠长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远处,一个扛着锄头的老矿工默默看着这一切,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言嘲讽。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在过去的七天里,算上眼前这个,不多不少,正好是第十八个试图强闯的中州修士。
他们或御剑而来,或驾驭法宝,个个修为不凡,但无一例外,都在这十里边界之内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不是封印,更不是中毒。
老矿工见过那些倒下的人,他们的真元依旧充沛,神智也还清醒。
但他们的身体,似乎彻底忘记了该如何执行“前进”这个指令。
他们的肌肉还记得常年苦修的劳作,骨头也还记得灵气淬炼的压迫,唯独,它们不记得该如何“对抗喘息”,不记得该如何逆着那一声“叮”去发力。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知何时来到了边境,他身后还拖着一口满是铜绿的古钟。
他将那口钟倒扣在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监察使身旁,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道:“中州来的大人,这叫‘振惰钟’,以前仙盟的宝贝,专治懒骨头。你若是能敲响它,便证明你还站着,还有力气。”
监察使眼中燃起怒火,将这番话视作莫大的羞辱。
他奋力翻身,靠着钟壁坐起,一把抓过乞丐丢来的巨大钟槌。
他咆哮着,手臂肌肉坟起,真元鼓荡,用尽全力朝着青铜古钟猛砸过去!
然而,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
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手臂,在挥舞到半途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
手臂经络中的真元流转方式被强行改变,自动切换为一种缓慢而绵长的“三停节奏”。
那雷霆万钧的一击,在空中划出一道无比迟缓的弧线,最终只是“当”的一声,轻轻碰在了钟壁上。
那一声嗡鸣传出不足十丈,便被风中无处不在的“叮”声彻底吞没、同化,消弭于无形。
夜幕降临,寒意渐浓。
监-察使蜷缩在冰冷的青铜钟下避寒。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因为每一次尝试,都只会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无力。
可奇怪的是,他心中的愤怒与屈辱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竟触到一枚粗糙温热的草牌,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
握着草牌,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他年幼时,在仙殿最底层的杂役院劈柴的日子。
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摆脱那无尽的劳苦。
可如今他才恍然大悟,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真正支撑他活下来的,不是那天赋异禀的虚无缥缈,而是某个寒冷的冬夜,他劈完最后一担柴,缩在灶前烤火时,惬意地吐出的那一口悠长、温暖的呼吸。
那一刻,他没有想着修炼,没有想着变强,只是单纯地活着,单纯地呼吸。
监察使闭上双眼,嘴角竟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呢喃:“今天……我也算活过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前的草牌微光一闪。
他那身象征着身份与荣耀的银鳞战袍,左边袖口上代表着他监察使身份的一道繁复金线,竟悄无声息地褪去,化作凡俗的银丝。
高坡上,乞丐与老矿工并肩而立,夜风吹动他们褴褛的衣衫。
乞丐望着钟下那个已经安然睡去的身影,轻声说道:“你看,这世上最硬的墙,从来不是用砖石砌起来的。是人心,是那颗不肯趴下、非要站着的心。”
老矿工沉默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干硬的冷馍,费力地掰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
两人并肩坐下,就着寒风啃着冷馍,一同望着东方天际那一抹渐起的鱼肚白。
而在千里之外,戒备森严的中州仙殿最深处。
一名盘膝闭关已足足百年的渡劫老祖,猛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尽是惊疑与茫然。
他的右手,竟完全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在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意志驱动下,轻轻地、富有节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动作,像是在安抚,更像是在回应某种跨越了万水千山的遥远召唤。
万柳城外,风似乎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的芬芳,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等待了许久的甘霖。
乞丐抬头嗅了嗅,对身边的老矿工说:“天要变了,这干涸了太久的土地,也该解解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