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谁还记得到处跑的年代?

老矿工浑浊的眼珠死死锁住年轻传道者的脸,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骨子里那份不安分的躁动。

许久,他才缓缓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字句带着矿洞深处的寒意:“那是病,得治。叫‘躁空症’——心不安分,才总想着往上飘,以为天上有什么好东西。”他抬起粗糙的手,指向头顶慢悠悠飘过的云层,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瞧见没?现在云走得可比人快多了,可你见谁还发疯似的去追它?”

年轻传道者一时语塞。

他无法反驳,因为这便是事实。

近几个月来,整个修行界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停滞。

他自己那柄引以为傲的“青虹”飞剑,如今御使起来就像在泥浆里划船,灵力消耗是过去的三倍,速度却慢如老牛。

宗门里那些华丽的飞舟更是成了摆设,每一次启动都像在烧一整条灵脉。

反倒是那些凡夫俗子,尤其是他们这些常年步行的传道者和苦力,竟觉得脚下越来越轻省,一天能走过去两天的路程,还不觉得累。

这变化来得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就在传道者还在思索老矿工话中深意时,万柳城中心,一场更为盛大的异变正在上演。

被尊为“万乞之王”的那个神秘乞丐,不知从何处调集了人手,竟在城中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立起了一座三丈高的石碑。

说它是石碑又不尽然,此物非石非金,通体呈现出一种草木枯萎后的灰败色泽,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陈年汗水的味道。

有人认出,这竟是由整整十万枚早已淘汰的“草牌”熔炼而成。

那种最低贱的、记录凡人劳作与乞讨范围的身份牌,如今却构成了这座城最核心的纪念碑。

碑上无字,只刻着一幅模糊的浮雕: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双手捧着一只破碗,碗里是早已冷掉的食物。

他的背后,是寥廓而深远的漫天星斗。

这幅景象本该凄凉,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安宁。

更奇的是,每日正午,当阳光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下,穿过浮雕的凹凸,投在地上的影子,竟会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叮”字。

城里的孩童们起初还觉得好玩,追逐嬉戏着踩踏那个字影,可但凡在影子里多待片刻,便会莫名其妙地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安静地喘着粗气,眼神变得格外平和。

他们不再打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安宁的召唤。

万柳城的“静碑”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而北方传来的奇事,则是一场滔天巨浪。

燕山深处,千年古刹悬空寺的“登仙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那九百九十九级凿穿云海、直通天际的石阶,竟然齐刷刷地倒长进了山体之中,仿佛整座山峦将这通天之路硬生生吞了回去。

最终,露在地面上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三级台阶,像是一句未说完的嘲讽。

寺中僧侣惊恐万分,以为是妖魔作祟,立刻请来得道高僧试图镇压。

可无论修为多高,只要一踏上那残存的台阶,体内苦修百年的真气便会瞬间逆流,如万马奔腾般直冲天灵盖,逼得他们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地叩首,仿佛在向这片厚重的大地忏悔。

一连七日,数十位高僧尽数败退。

直到第七日黄昏,寺中最年长的长老看着最后三级台阶,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蹒跚上前,没有催动一丝真气,只是缓缓盘坐在最低的那一级石阶上,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原来所谓攀登,不过是跌倒的慢动作。”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股锐意进取的佛光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山石融为一体的沉静。

风波传回,已是半月之后。

老矿工正带着几个后生清理一场大火后的藏经阁废墟,这里曾是某个妄图“以力证道”的宗门旧址。

在一片焦土深处,他竟挖出了一本完好无损的册子。

册子封面古朴,上书四个大字:《飞天术入门》。

老矿工嗤笑一声,随手翻开。

第一页图文并茂,详细讲解了如何引气入体,御风而行,正是所有修士的启蒙之法。

可当他定睛细看那些文字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如水波般荡漾、融化,在他眼前缓缓重新排列组合。

不过眨眼功夫,《飞天术入门》已然变成了《五息安魂法》。

老矿工沉默了。

他摩挲着那崭新的书页,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之气,最终摇了摇头。

他没有保留这本奇书,而是转身将其扔进了矿场旁那条终年流淌的“息脉长河”中。

河水粘稠而缓慢,吞下册子时,只“咕咚”一声,冒起一个硕大的气泡,仿佛打了个饱嗝,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天下之大,怪事远不止于此。

远在京城的乞丐之王,收到了一封无字的信。

信纸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用烟灰小心翼翼摁出的小圆点,在白纸中央显得格外突兀。

他盯着那个点,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笑了。

他认得这个位置,那是十年前,一个叫林闲的男人每天蹲着啃冷馍的地方。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一捧灰烬,随风飘散。

就在那捧灰烬彻底融入夜色的瞬间,遍布九州的数百座传送阵,无论大小,无论军用民用,同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齐齐熄灭了光芒。

守阵的修士们惊骇地发现,阵法核心的灵石眼上,竟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株株翠绿的嫩芽,叶片上还带着露珠,清晰地显现出四个小字:“歇会儿再走。”

与此同时,极西之地的死亡荒漠中,一支迷失了方向的商队正陷入绝望。

水和食物都已耗尽,所有人都瘫倒在滚烫的沙地上,等待死亡。

领队的老者看着漫天星斗,苦涩地喃喃自语:“忙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签到的地方都没有……”

他身旁一个年轻的伙计闻言,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念叨了一句:“是啊,签个到吧。”

一言既出,仿佛触动了某种古老的契约。

所有人,无论是清醒还是昏迷,都在心中默念起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下一刻,天穹巨震。

那亿万年不变的璀璨星河,竟开始缓缓流动、重组,最终在他们头顶排列出一条清晰无比的、闪烁着柔和光芒的路径,直指地平线的尽头。

而在那路径的终点,一抹沁人心脾的绿意若隐若现。

绿洲!

整个天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按下,所有的喧嚣、急躁与纷争,都在这股力量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老矿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天空。

他总觉得,今天的风似乎比往日要沉静许多,空气里那股子蠢蠢欲动的燥热也被抚平了。

就连天边的云,都像是吃饱了犯困的懒汉,堆积在那里,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天空,似乎在积蓄着一场远超所有人想象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