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你喘的气,比雷劫还响

青云宗的怒火,如山崩海啸,席卷而来。

万柳城上空,天色比墨还沉。

三长老云鹤真人须发皆张,立于一方古朴阵盘之上,眼神冷厉如刀,俯瞰着下方那座破败的院落。

他身后,九名青云宗内门弟子手持阵旗,分立九宫之位,真元鼓荡间,引得风云变色。

“竖子狂悖,窃天地之机,立伪道之说!”云鹤真人的声音裹挟着真元,如同天神敕令,响彻全城,“今日本座奉宗主法旨,立‘问心雷劫阵’于此,以证天道昭彰!凡未历雷劫者,皆非正道,当诛!”

话音未落,他手中法诀一引,九面阵旗齐齐射出玄光,冲入云霄。

刹那间,铅灰色的云层被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紫电如龙,绕着一杆主旗疯狂盘旋,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咆哮。

“是青云宗的问心雷劫阵!传闻此阵可引动九天神雷,专诛心魔外道!”城中修士骇然惊呼,纷纷驾起法宝,狼狈奔逃。

寻常百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拖家带口,哭喊着冲出城门,唯恐被天威波及。

不过片刻,繁华的万柳城竟成了一座空城。

唯有那座挂着无字幡的院落,以及院中三百名躺平的身影,纹丝不动。

他们静静地躺着,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自己无关。

他们仰望着头顶那片翻滚的雷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平静。

对他们而言,真正的“劫”,不是这天打雷劈的瞬间,而是过去那无数个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的岁月。

躺在最前方的乞丐,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狂暴的雷霆气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被人像死狗一样丢在街角,直到一只温厚的手递来半个发硬的馒头。

那是林闲前辈。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身边每一个人的耳中:“我们不渡劫,我们就是劫。”

轰隆!

第一道雷落下了!

那不是寻常的闪电,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雷光,粗如儿臂,撕裂长空,不偏不倚,直直劈向院中那根孤零零的无字幡!

雷光及体的瞬间,并未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

三百躺平者只觉得自己的识海猛地一震,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在灵魂之上。

紧接着,他们腰间悬挂的、用亡者遗物刻成的草牌,竟齐齐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那嗡鸣声玄之又玄,竟将那霸道绝伦的雷霆频率,自动转化为一声声清脆的“叮”。

“叮……叮……叮……”

节奏平缓,仿佛山间清泉滴落石上,瞬间抚平了识海中的震荡。

乞丐猛然睁开双眼,精光一闪!

他明白了!

这不是天罚,这是试炼!

这所谓的问心雷劫,根本不是在毁灭肉身,而是在检测一种名为“存在频率”的东西!

频率纯粹,则安然无恙;频率驳杂,心有旁骛,则会被雷霆之力瞬间震碎神魂!

青云宗,好毒的手段!

他们只认那种一往无前、斩断尘缘的强者意志,却不知,凡俗的执念,亦是存在于世的根基!

“别运功抵抗!”乞丐立刻用最原始的传音方式,将自己的意念送入每个人脑海,“什么都别想,只在心里问自己一件事——你为什么还想活着。”

三百人闻言,下意识地开始回忆。

他们的念头简单而纯粹,没有一个是关于长生、关于大道。

“我想……再尝一口桂花糖,小时候我爹总给我买……”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我只想……睡个好觉,不会再被人用鞭子抽醒……”一个遍体鳞伤的老奴喃喃自语。

这些念头,微弱如尘埃,却又坚韧如磐石。

轰咔——!

第二道雷霆挟着灭世之威轰然劈下!

这一次,雷光比方才粗壮了数倍,天地为之骤暗。

雷霆之力不再仅仅针对无字幡,而是化作一张无形大网,笼罩了整个院落,要将这三百个“异端”的念头彻底抹杀!

然而,就在雷网落下的瞬间,三百块还魂牌中,那些沉睡的亡魂仿佛感应到了生者的执念,竟主动产生了共鸣!

那是他们的亲人、挚友,生前未了的遗憾与此时此刻活着的念想,跨越了生死的界限,交织在了一起!

“叮!”“叮!”“叮!”

上百道清脆的“叮”声,不再是防御,而是化作一股逆流,主动冲向了天空中的雷云!

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天地间最本源的力量——不甘!

雷云翻滚,竟被这股由凡俗执念汇聚而成的力量冲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缝隙之中,光影流转,竟隐约映出了一幕虚影——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躲在阴暗的柴房里,小心翼翼地啃着一个又干又硬的馒头。

他的眼神很亮,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的珍馐。

那是林闲!

是他十年如一日,在这天地间签到,所积累下的最纯粹的“道基印记”!

这印记早已消散,却有一丝丝残留在了天地的律动之中,此刻被这三百人的执念所引动,竟短暂地重现于世!

天空中的雷劫,迟疑了。

诞生于天地规则之中的它,第一次面对这种回应。

它见惯了强者逆天而行的霸道意志,却从未感受过这种由无数凡人最卑微的不甘所凝聚成的集体回响!

云层之上,云鹤真人脸色剧变。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雷劫阵的力量正在失控!

那不是被强行打破,而是一种……困惑。

“不可能!区区蝼蚁,安敢撼动天威!第三劫,神雷灭形!”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阵盘之上,催动了最强一击。

雷云漩涡疯狂收缩,所有的紫电都汇聚于一点,酝酿着最终的毁灭。

这一次,连空间都仿佛在颤抖。

良久,那酝酿到极致的雷光,终是化作一道璀璨的金纹,缓缓落下。

它没有带来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破坏。

它轻飘飘地落在了那根扫帚残柄制成的幡顶之上,非但没有将其摧毁,反而像一支无形的刻刀,在其上烙印出了三个古朴的篆字——

道可承。

云鹤真人瞳孔骤缩,浑身剧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骇然失声:“这不是邪道……这是……是天地自己认的道统!”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的阵盘发出一声哀鸣,光芒尽散。

他布下的阵法,竟被天地法则强行接管,并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判决!

他惊恐地看着下方那群依旧躺着的人,仿佛在看一群怪物。

身后,那遮天蔽日的雷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散去,一缕金色的晨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

仿佛连天道也默认了——这世上,有人躺着,比站着更接近“道”。

云鹤真人狼狈地收起阵旗,带着满心的惊骇与不解,仓皇遁走。

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照在乞丐的脸上。

他缓缓起身,一夜未眠,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走到幡下,惊奇地发现,在昨夜被雷光洗礼过的泥土中,竟钻出了一株指甲盖大小的新芽。

那新芽的形状极为奇特,宛如一只小巧的人耳,翠绿的叶面上,还映着一丝昨夜雷光的残影。

乞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叮……”

一声极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竟从新芽之中传了出来,像是在笨拙地模仿他们的呼吸与心跳。

他豁然抬头,望向天际那一缕随风而来的清风,低声呢喃:“林前辈,您没立宗门,可您让大地……学会了听心跳。”

话音落下,风过院落,三百块草牌竟无火自温,仿佛这片天地,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们进行一次全新的“签到”。

也就在此时,遥远的西境,一座终年被黑灰色烟尘笼罩的矿山深处。

这里是扫帚岭,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苦寒之地。

一名衣衫褴褛、满身尘土的老矿工,正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矿镐。

突然,他动作一滞,浑浊的双眼猛地看向东方。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怀中那块被他视作唯一的念想、从一具无名尸骨上捡来的破烂木牌,竟毫无征兆地温热了一下。

那是一种……遥远到仿佛隔着整个世界的呼唤。

老矿工放下矿镐,颤抖着伸出手,抓起了一把脚下黑灰色的泥土。

他将泥土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第一次燃起了除了麻木之外的东西。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