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 三策连环
项瞻说完,便又沉默下来,脑中回忆着罗武二人对三位都督的介绍,逐渐总结出来:师恩行「仁而迂」、郑天锡「信而犟」、袁季青「智而疑」。
说白了,就是一个讲不通道理,一个认死理,一个谁也不信。
项瞻兀自沉思,指尖在案上轻敲三下,像落子定盘,他抬头望向罗武二人,眸色沉如子夜:“疑心太重,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先想着自保。”
罗不辞与武思惟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所以,”项瞻继续道,“若同时游说三人,等于同时惊动三人,欲取三州,必先拆其犄角,令彼不能互救。”
“三州?”张峰有些疑惑,“不是只要船吗?怎么……”
“我从来没想过只要船。”项瞻打断道,“北方六州,早取晚取,都是要取的,但西召龟缩不出,十数万兵力守一城,我们攻不下,只能围困,东召小朝廷亦是如此,我军欲要休养生息,政策已然下达,不能随意更改,因此短期便无法大肆用兵。”
他顿了顿,“我原想着先以备船为契机,和东边那三人先接触一下,但现在看来,三人似乎也没我想的那么牢不可破,虽无法用兵,却可以试一试分裂他们,要船,不过是顺水推舟。”
“懂了,个个击破!”张峰把画戟往地上“咚”地一顿,咧嘴笑道,“先捏软柿子,再啃硬骨头,最后让那多疑的老狐狸连盟友都找不到!”
“顺序反了。”项瞻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屈下,“对仁而迂者,以义动之;对信而犅者,以势压之;对智而疑者,以隙间之,三策同行,却分先后。”
“那先动哪一个?”张峰追问。
项瞻没有立刻回答,命人取来一幅东召舆图,摊在帅案上,其余三人便也齐齐来至帅案前站定。
项瞻指尖自北而南,依次划过兖、青、徐三州:“三镇看似唇齿,实则各有隐痛,只要同时掐住他们的脉,不但船能到手,对日后将三州收入囊中也大有裨益。”
“还请主公示下。”罗不辞语气显得有些催促。
“仁、信、疑——对应粮、法、间三字。”项瞻抬起头,目光熠熠,“兖州有东召朝廷,傀儡皇帝毫无帝资,二王残暴无度,兖州百姓比之其他两地更为难捱,我们运粮济民,不取分文,他若拒绝,便是自毁「仁」名,若答应,同样欠我们第一条人命债。”
“至于郑天锡,他不是只守青州吗?那就让他守个够。”项瞻嗤笑道,指尖在青州地界一敲,发出笃的一声脆响,“我们把海给他堵了。”
“堵海?”张峰瞪大眼,“你又不是龙王,还能把海口给填了?”
“不填海,封港。”项瞻沉声道,“他靠互市榷场抽十税一养军,我们便让商船无法进入青州,海运一断,鲸油、海盐、铁料等物全都变不出银子,他再倔,又能撑多久?”
“可海运线千里,我们没水军,拿什么封?”武思惟皱眉。
“海盗。”项瞻吐出两字,轻飘飘却落地有声,“确切的说,是拿我项家军的海盗。”
他屈指在舆图上一划,自青州边境斜指外海,“以此图来看,这一带岛链如麻,暗礁、涡流、无风带,官军水师不敢夜航,却是最适合伏兵的好战场。”
说着,转头问身后的两个护卫,“玄衣巡隐可会水?”
秦光立即抱拳:“攀山凫水,不在话下。”
项瞻笑了笑:“那就派出两千力士,自幽州入海,再暗中募得沿海一带的疍民、盐枭,专劫官船,不动私盐,劫一次就放一次风,「只堵青州」”
项瞻嘴角勾起,“截下的商船,再送往徐州,袁季青若真是无利不起早,绝不会放着到手的东西不要,如此一来,二人必生嫌隙,他若要念着袍泽之情,不轻易动武,只能请师恩行居中调停,可师恩行会吗?”
“好一个以势压信!”罗不辞听得后背生寒,又忍不住喝彩,“既掐了郑天锡的咽喉,又把师恩行架在火上,还将祸水引向袁季青,一举三得。”
武思惟却是渐渐皱起了眉,看了眼秦光与楚江,迟疑道:“这一切都要靠截断海港,但,真就如此轻易做到?”
“武将军想差了。”项瞻笑道,“我们要的只是离间他们,至于能劫多少商船,无所谓,截不了就毁掉,只要有一艘被袁季青接受,计策就算成了!”
武思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接着问:“那徐州呢,就只是这样?”
“当然不是。”项瞻反而问武思惟,“当年袁季青在徐州晒盐泥、筑卤井,最恨谁?”
“最恨……”武思惟略一思索,“最恨抢他生意的私盐贩子。”
“那就让他再恨一次。”项瞻轻笑,“派出一对快马,扮作青州盐枭,夜半在徐州边境贴出告示:袁都督暗卖官盐,中饱私囊,再让他们出高价收购私盐,故意被袁季青的双椽查到。”
“数目一对,双椽互疑,他惯用两人互盯,我就让这两份账簿,一本真一本假,真里掺假、假里藏真,看他先杀哪一个,只要他先动刀,剩下一方必反噬。”
项瞻指尖在徐州地界画了个圈,“他不是多疑吗?一旦怀疑手下通敌,就会换人、调防、拆幕僚,而新换上的人,短时间内摸不透盐利、田利的盘根错节,徐州财税必乱,财税一乱,军饷就拖,军饷一拖,兵心自疑。”
他抬眼盯着两人,眸色深不见底,“这时候,我们再放出风:袁氏欲以兵乱嫁祸青州,再图兖州,师恩行最忌兵戈,郑天锡却最恨被人算计,两封密信同时送到他们案头,三州之间本就各怀鬼胎,我们只需在裂缝里,轻轻敲上一锤。”
长篇大论,一气呵成,帐内突然静了下来,帅案上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舆图上的朱线似血蜿蜒。
“呵呵呵……”张峰长吐一口浊气,咧嘴笑得森白,“我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杀人不用刀,借水就行舟了。”
罗不辞与武思惟对视,虽说项瞻谋定,但却没有提及三州可能的反制措施,不过一切都只是试探性的接触,成与不成,对己方都造不成影响,便也不过多在意,同时抱拳,单膝落地:“主公此计,三策连环,末将愿为前驱!”
“不急。”项瞻抬手,“先运粮、后封海、再间盐,三步并行,却各差半月,半月之差,就是让他们谁也救不了谁。”
他说罢,命人取来纸笔,饱蘸浓墨,写道:
「昔年兖州大饥,将军开府库、济老弱,活人十万。今豫、冀两州兵祸连绵,百姓流徙,项家军虽在幽州有余粮,然道路阻隔,无法南运,若将军肯借道往返两月,可活人三十万口,为报将军大义,我军愿以军粮五万石相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