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于民同甘苦
“够了!”一声怒喝打断了他,并非来自朱兴明,而是来自一直沉默不语的崇祯!
只见崇祯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种近乎悲怆的失望!他猛地站起身,由于激动,身体甚至有些摇晃,朱兴明连忙伸手扶住他。
崇祯甩开朱兴明的手,几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吴有德面前,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些招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整齐划一?吴有德!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黑底白字,像什么?!这像不像给人出殡用的灵牌?!啊?!你把朕……你把皇上太后的南巡,当成什么了?!丧事吗?!”
他积压了一路的见闻——那消失的乞丐、那冷清的街道、那粉饰的墙壁、尤其是这触目惊心的“灵牌”招牌——所有对新政的欣慰,对儿子治国能力的肯定,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愚蠢至极、谄媚至极的官员彻底点燃,化作了滔天怒火!
“你为了你那点可悲的政绩,为了讨好上官,为了所谓的‘市容’,就敢如此劳民伤财,如此践踏民间烟火气,如此……如此不祥地迎接圣驾?!谁给你的胆子?!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可知民间疾苦?!你可知陛下三令五申,严禁此类行为?!”
崇祯越说越气,回想起自己当年被无数此类阿谀奉承之徒包围,以致闭目塞听的惨痛经历,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猛地抬起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在了吴有德那堆满谄笑的脸上!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吴有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整个人歪倒在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暴怒的太上皇。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精心准备的“大礼”,怎么会引来如此雷霆之怒。
周太后和沈皇后也吓了一跳,她们从未见过崇祯如此失态,如此震怒。
朱兴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亦是怒火中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父皇为何如此激动,因为这等官场积弊,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根除!
他上前一步,扶住因激动而气喘的崇祯,沉声道:“父皇息怒,保重身体要紧。此等蠢吏,儿臣自会处置。”
他转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吴有德,目光如万年寒冰:“吴有德,你可知罪?”
“臣……臣知罪!臣知罪!”吴有德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大祸临头,磕头如捣蒜。
“你罔顾朕旨,劳民伤财,粉饰太平,更以不祥之物冲撞圣驾,其心可诛!来人!”朱兴明厉声喝道,“摘去他的乌纱帽革去官职,锁拿查办!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从严议处!清源县一众涉案官员,一并拿下!”
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吴有德及其属官拖了下去。
其实这件事皇帝本不必如此动怒,只是崇祯年纪大了。
朱兴明不想父亲生气,这才将此官革职。
崇祯愤怒不已,还是周太后催促众人继续南下,崇祯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一路上,朱兴明与崇祯的心情都颇为沉重,清源县令吴有德的所作所为,如同一根刺,扎在心头,提醒着他们革新吏治之路的漫长与艰巨。
沿途的风景依旧在展现着新政带来的变化,但两位帝王的目光,却更加锐利地审视着这片土地上的细微之处。
这一日,车队行至河北与河南交界处的新泉县地界。
时值午后,阳光炽烈,官道两旁的田野显得有些干燥,土色偏黄,与之前路过的一些水网密布、绿意盎然的州县相比,这里的植被明显稀疏许多,透着一股贫瘠的气息。
然而,与这略显荒凉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道附近一片坡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
只见成百上千的百姓,男女老幼皆有,正聚集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忙碌着。锄头起落,畚箕穿梭,号子声、铁器与石块的碰撞声、人们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充满原始力量与蓬勃生气的劳动交响。
“停车。”朱兴明再次下令,眉头微蹙。
如此大规模的民众聚集劳作,是寻常的农事,还是……徭役?他记得朝廷近年虽有兴修水利之策,但也强调爱惜民力,严禁过度征发。难道这新泉县,也敢顶风作案?
车队缓缓停在路边的高地上,众人下车,远远望去。
只见一条初具雏形的水渠,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蜿蜒在坡地之间。无数民夫正在挖掘渠身,将泥土运走;另一部分人则在已经挖好的渠段两侧,用大小不一的石块仔细地垒砌护坡。
场面虽然繁忙,却井然有序,并未见到常见的、手持皮鞭呼喝呵斥的胥吏。
崇祯也眯着眼仔细观察,他历经世事,对民间疾苦感触尤深。
他注意到,那些劳作的百姓虽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神情却并非麻木或痛苦,反而带着一种专注,甚至隐隐有一种期盼。
他们互相协作,年轻力壮的负责挖掘搬运重物,老人和妇女则负责清理碎石、递送工具,甚至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提着瓦罐给大人们送水。
“怪哉,”崇祯喃喃道:“观此民夫,不似被强征而来,倒像是……在为自己家事忙碌。”
就在这时,朱兴明目光一凝,指向水渠中段一个尤为忙碌的地方:“父皇,您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段水渠旁,聚集的人似乎更多。
而在那群人中,有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人同样穿着一身沾满泥浆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正弯腰奋力抱起一块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青石,小心翼翼地往渠壁上方传递。他的动作并不比周围的民夫熟练,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但那奋力而认真的姿态,却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更让人惊讶的是,当那人直起腰,抬手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水时,露出了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小的、同样沾满泥土的木牌——那是官员身份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