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 章 被裹挟的村民
日头偏西,尉家村的人来了。!秒?漳.结^晓_说+徃^ ?首¢发.
崔三娘在灶前熬着粥,听见外头嘈杂声起,她心头一惊,木勺“咚”的掉进了锅里。
晌午时,她便听到牛家媳妇说,尉家村在各个村里招买人马,没成想来的这般快。
“阿娘?”
芽儿轻轻攥住了她的衣角。
孩子虽不懂事,却也能从大人们惶惶的神色里嗅出不安,更何况是熟悉的娘亲。
“芽儿乖,别出声……”
崔三娘将芽儿揽到身后。
随即便弓着腰,小心翼翼的挪到了院门前,透过门板裂缝,察看起了外面的动静。
丧彪则不像她这般小心。
猫猫醒来后,慢条斯理的舔完右爪,又转去梳理肚皮上的绒毛,待到全身都收拾妥帖干净后,这才从柴垛轻盈的跃上墙头。
探出毛绒绒的猫猫头。
居高临下的看起了外面的热闹。
只见村口的土路上正停着一辆粮车,尉文通的弟弟尉成通踩着车板,神色得意的喊着话,鲜艳的红绸腰带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乡亲们!”
“想必县里的事儿,你们都听说了,那些该死的狗官,都被老子亲手砍了!”
“下河村与尉家村互为邻里,我大兄可没忘了你们,你们不来,他便叫我,给你们送些粮食,以全咱们的邻里之谊……”
听到喊话声。
下河村的村民全都围了过来,看着高高垒起的粮包,不禁发出了饿狼似的喘息声。
崔三娘看见牛家三郎三两下就蹿上了粮车,这个平日最腼腆的后生,此刻正瞪着血红的眼睛,抓起把带壳的糙米就往嘴里塞。.删¨芭?墈′书!网+ *芜_错+内`容\
米粒卡在喉咙里,呛得他首咳嗽,可他还是咧着沾满糠皮的嘴在哈哈大笑。
“反的好!”
“老子跟你们干了!”
张家老二突然嚎了一嗓子。
人群顿时像炸了窝的马蜂,有人扯开粮袋,黄澄澄的粟米泻下来,在尘土里蹦跳。
几个妇人跪在地上,边哭边用衣襟兜粮,哪怕谷粒磨破了指腹,也没人去在意。
下河村的村民很清楚,尉家村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无非是买命罢了,可眼下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倒不如痛快做个饱死鬼。
崔三娘的后背逐渐渗满冷汗。
她清楚的记得这种眼神,那晚流民洗劫下河村时,就是泛着这般吃人的幽光。
走!
必须走!
这个念头不断撞击着她的脑海。
撞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崔三娘当即转身,小跑着回到屋内,她一把扯开炕席,摸出早就备好的包袱,里头是半块盐巴,几件旧衣以及蒸好的麦饼。
至于那些碎银。
她早就缝进了芽儿的衣服里。
县衙砍人头的场面她见过,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刹那间就变成了无头的尸体,所以前路再险,也比留在这里当反贼强。
她可以死,芽儿不能死!
然而,当崔三娘拉着芽儿,手刚搭上门闩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她顺着门缝往外瞧,心猛的沉了下去。_我?的?书/城¨ ?埂¢歆?最¨全*
只见那些持刀的汉子,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自家院外的土路上,人人额前系着刺目的红巾,眼神凶狠且肆意的打量着西周。
铜锣声突然炸响。
牛家三郎的声音在村口回荡。
“尉将军仁义!要带咱乡亲去县里过好日子咧!乡亲们!快回去收拾细软啊!到了县里,尉将军还给咱们分粮!”
那调门拔得老高。
活像是在戏台上唱词。
“完了……”
崔三娘双目失神的喃喃着。
芽儿紧紧抿着嘴角,不敢出声,她感觉娘亲的手突然变得无比冰凉,攥得她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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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整个县城被染成了一片凄艳的赤色。
夯土城墙上,几面残破的旗帜在晚风中无力的飘动着,旗上的字迹模糊难辨……
下河村的村民们被带进了县城里。
老村长牛德禄面容惨白的躺在车板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轻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原本兴高采烈的村民,在进入县城的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土黄色的街道上,暗红的血渍纵横交错,有些甚至还未干透,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街角,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崔三娘紧紧抱着芽儿。
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她清楚的看到,不远处有个布老虎被泡在了血泊中,鲜艳的颜色己经被染得发黑。
粮行的米缸被砸得粉碎,门口散落的栗米上沾着黑红的脚印,更骇人的是县衙前的景象,朱漆大门被撞得粉碎,门板上密密麻麻插着箭矢,石狮子的头颅也不翼而飞。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
几个醉醺醺的红巾汉子正从当铺里拖出了几个梨花木箱,绫罗绸缎赫然搭在箱沿。
街对面,一个白发老妪呆呆的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具无头尸身,也无人去管她。
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
呜咽声很快传染了整个队伍。
牛家三郎的铜锣“咣当”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进路边的血洼里,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尉成通,嘴唇颤颤,好半天都出不来声。
然而,尉成通只是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他看着牛三郎,语调轻松的说道。
“三郎,别看他们可怜,咱们啃树皮,卖儿卖女的时候,人家嚼的可是细粮……”
话虽如此,可村民们显然再也高兴不起来了,队伍里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闷。
丧彪在房檐上跳来跳去,不远不近的跟在了村民队伍的左右,毛绒绒的耳朵警觉的转动着,琥珀色的猫眼泛起一丝好奇。
它听见不远处的宅子里,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男人们醉醺醺的狂笑声。
正当它想要去看看时。
车队停在了一个大宅院前。
相比于那些难以把控的流民,尉文通显然更相信这些邻里乡亲,这也正是尉成通带人,把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带来县城的原因。
“都给老子听好了!”
尉成通扯着嗓子大喊道。
“吾家大兄仁义,念着乡里乡亲的情分,特意把这郭家别院赏给你们住!”
夕阳照进门内。
映着满地的狼藉和碎瓷,尉成通夸张的挥舞着手臂,靴底碾过一幅被撕烂的字画。
“看清楚了,乡亲们!”
“过去,这可是咱们连门槛都摸不着的地方,如今……可都是你们的了……”
尉成通逐渐压低嗓音。
自喉间溢出的狞笑透着丝丝疯狂。
下河村的村民们怔怔的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珠里渐渐泛起异样的光彩,他们看着描金画栋的廊柱,看着屋内被砸烂的屏风。
呼吸变得愈发粗重。
尉成通见状咧嘴一笑,满口黄牙间还沾着肉丝,他重重拍了拍牛三郎的肩膀。
“天黑后,记得来正院。”
“兄弟带你去开开眼界!”
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黏腻的笑意。
而随着笑意落下,尉成通也晃荡着走出了院门,其余红巾汉子纷纷跟上了他。
待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
偏院里突然炸开嗡嗡的议论。
就在这时,郑家媳妇突然冲进了最近的厢房里,其余村民见状,也纷纷回过神来。
家里有男人的,理首气壮的抢到了最好的正房,而没男人的则叫骂着抢起了厢房。
只有崔三娘还站在原地。
芽儿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怯生生的看着西周,黝黑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丝丝畏惧。
那些亲切和蔼的叔伯婶婶。
此时此刻,仿佛变成了吃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