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36章 蹊跷

还有旬日便是初冬了。

 

驻扎在京畿内外的洛阳中军各部越冬所需的冬衣、柴薪、战马草料核计以及各别部署驻地掉换等事,让中护军官署变得很忙碌。

 

就连被天子曹叡扔过来凑数的甄德,都被分配了不少琐碎。

 

对此,他乐在其中。

 

可能是源于半大不小的少年郎,都渴望得到尊长大人认可的心态罢。

 

每每从事中郎虞松含笑称赞他一句事情做得很细时,都能让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尤其是在数日前,夏侯惠将侄子夏侯恭带来官署与他作伴时,还私下请托了他,声称夏侯恭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所以让他日常里多开导开导。

 

在京师洛阳长大的甄德,虽然不世故,但也已经懂了很多世故。

 

所以他也明白,夏侯惠所谓的请托,其实是为了缓解他被天子曹叡硬塞进中护军官署的尴尬,以及不让年岁尚少的他感觉被孤立而已。

 

不然,人丁兴旺的夏侯家,与夏侯恭年纪相仿的从兄弟众多,哪需要请托他来开导啊!

 

且在帮衬处理一些琐碎事务之时,他发现夏侯恭的效率比自己更高、事情梳理得更细致也就是说,他才是需要见贤思齐的人。

 

一个人只要有才学,性格孤僻、寡言少语什么的也算缺点吗?

 

他将此事告诉家里后,他父亲郭立的叮嘱,是让他日后以才学不如将姿态放低些,多与夏侯恭亲近、力争成为友朋。

 

给出的理由,是夏侯恭早早被安排进太学了、其父夏侯霸又是镇守辽东四郡的将率,日后仕途前景是不愁的,并不需要夏侯惠带在身边培养。如今,因为甄德的关系,夏侯惠让他中断了学业、进来中护军官署当小随从,算起来是受了委屈的。

 

更莫说夏侯家的子弟在魏国犹如宗室,地位比甄家、郭家等外戚更高。

 

为人处事嘛,礼尚往来、投桃报李是最基本的。\求!书?帮_ ·最,新-章.节·更/新¢快^

 

性格原本就颇为温顺的甄德恭敬受教,也依父之言而行。

 

还别说,数日下来,连对家人都很冷淡的夏侯恭,竟在用午食时将自己带来的枣子分了几个给甄德。

 

这让瞧见这一幕的夏侯惠,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要知道,那日经夏侯庄传声,夏侯恭来令支侯府见他时,就说了三个字。

 

先是见礼道了声“六叔”,然后昂着头以眼神询问夏侯惠寻他过府是为何事;待得悉缘由后便再次行礼说个“好”字,便径自转身离去了若是有不知晓他性情的人在场,定会以为他们叔侄的关系,已然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呢!

 

当然了,夏侯惠对此是很欣慰的。

 

原本在他看来,以夏侯恭的性情是很难与甄德成为朋友的。毕竟甄德也是少小富贵之人,不可能受得了热脸贴冷屁股的相处方式。

 

至于,为何他明知二人难相处,犹让夏侯恭与甄德作伴嘛~

 

不过是为了给天子曹叡做个姿态而已。

 

曹叡将甄德遣来中护军官署历练,他二话不说就断了自家侄子的学业、转来给甄德作伴,这不就是对曹叡嘱咐的事情很上心、丝毫没有敷衍的体现吗?

 

有些事情在帝王眼中,结果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执行者的态度。

 

退一步来说,当真以为身为帝王的曹叡,对甄德日后能否成才很在意啊?

 

逢迎君主之臣,非奸即佞。

 

一来,是自从在士家清查之事中,让他领悟自己不可能与曹叡政见相容后,为了魏室社稷日后计,他也唯有暂且屈服。

 

权当是相忍为国罢。

 

另一不用说,是源于高堂隆临终上疏带来的危机感。

 

如何避免被曹叡视作“鹰扬之臣”,他几经思虑之后,觉得最好的应对办法,是当作自己并没有在意这件事。

 

先以不自疑,而释他人疑。

 

以天子曹叡之聪颖,他想玩任何心机都是适得其反。

 

不能重蹈覆辙嘛。

 

先前他举荐孟康为弘农太守,过后丁谧的分析,他可不曾有忘。

 

故而,以坦然处之、问心无愧的姿态,遇事时适当的显露出恭顺与忠贞,才是让曹叡不疑他的最好做法。

 

 

他的这种应对之策,也很快就迎来了检验。

 

却说,依着先前与刘放孙资的约定,数日一次前往中书监官署履兼领的中书侍郎之责,他今日再次过来。

 

中书监官署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僚佐小吏们进进出出,人人面色肃严、不敢私谈。

 

值守在署屋外的小吏,也一如既往的沉默,静静的行礼、推门、垂首侧让于门外,伸手虚引他入内。略有不同的是,待他入内就坐后,刚想让值守小吏取水来时,却发现门外已然没有了小吏的身影。

 

专司于我的小吏也需要忙碌其他事务吗? 虽然心中有些意外,但夏侯惠却也不甚在意,只是如往常那般打开案台上的红漆庋具。

 

不过数日需要过目的案牍挺多,庋具里竟满满当当的。待伸手去取,刚接触到的时候却倏然发现手感有异,遂稍微用力一压。

 

果不其然,最表层的绢帛凹了下取。

 

拉过红漆庋具一看,这才发现中间以两块木雕文玩(镇纸的雏形)支撑着,满满当当的空间竟只是装着表面与底部各一份案牍。

 

何故如此?

 

是有什么说法吗?

 

自从来中书监官署当值以来,不曾这种情况的夏侯惠,一时间有些茫然。

 

也在衡量着,要不要前去寻孙资问问。

 

是的,是问孙资,而非刘放或不知跑去何处的值守小吏。

 

自从其子孙密在辽东有了功绩在身后,孙资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十分亲切,每每见到时他都会止步攀谈几句,哪怕是闲谈“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题。

 

有时候夏侯惠都恶意揣测过,觉得孙资之所以变得如此热情,最大的缘由,是想着让自己做书信去辽东给仲兄夏侯霸,好让其子孙密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大放异彩(有更多机会分润功劳),也能如丁谧那般得以封侯。

 

“咦?

 

就在夏侯惠斟酌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一记声音,待抬目而顾,赫然就是孙资。

 

“孙公。”

 

连忙起身拱手,夏侯惠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孙资并没有回礼,且视线也瞥向了门外,脚步也是不停,只是以背影留下了句叮嘱。

 

“稚权可算来了。嗯,近日朝堂多事,稚权也应当勤勉些。”

 

随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不知跑去何处的值守小吏又冒了出来,同样很沉默,只是给夏侯惠远远行了一礼,旋即将门扉给掩上了。

 

原来他方才是去禀报孙资,说自己到署了。

 

再度入座的夏侯惠,耷拉下眼皮,将手放在胡须上轻轻摩擦着,心中细细品咂着孙资方才的话语。

 

纵使蠢笨如牛之人,都能听出孙资是意有所指。

 

毕竟,他数日一来中书监官署是与孙资刘放的约定,孙资怎么倏然来句“竟在啊”?

 

且后面还又加了句“可算来了”。

 

再者,近日庙堂之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四洲水灾的赈济已然大致得当了、泰山封禅也取消了,吴蜀也没有入寇,何来朝堂多事之说呢?

 

故而,孙资是在提醒我什么?

 

睁开眼的夏侯惠,将目光落在了红漆庋具底部的那份案牍上。

 

最表面那份,他方才瞥过一眼落款了,是雍州刺史郭淮关乎陇西羌胡各部首领的矛盾调和与布防安排等,与他干系不大,更不值得孙资讳莫如深。

 

取出绢帛一看,原来是散骑常侍刘劭所作的《都官考课法》上表。

 

关乎都官考课这件事,夏侯惠是大抵知晓的。

 

先前卫臻升迁为司空,恰巧中书监官署的中书郎有缺职,天子曹叡在让吏部尚书卢毓推举人选,还如此嘱咐道:“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让他选拔人才时,不要选取有名气的人。

 

对此,卢毓进陈奏言,声称如今“通过功绩来明确地考察”官吏人才的办法,已然废弃很久了。而根据诋毁与赞誉来决定官员的升降任免,也是无奈之举,所以真假混乱掺杂、虚实相互蒙蔽。

 

天子曹叡觉得很有道理。

 

又为了杜绝先前的“浮华案”之事,遂诏令散骑常侍刘劭制定都官考课的办法。

 

而看到《都官考课法》这几个字的时候,夏侯惠便知道蹊跷之处了。

 

缘由很简单。

 

中书监执掌机要,而尚书台主朝政庶务,职责并不相同。

 

 

如属于庶务范畴的《都官考课法》,也应该由尚书台转呈给天子曹叡,没有出现在中书监官署的道理,更不可能抄录一份放在自己的案台上!

 

所以,这便是孙资方才言行有异之故罢。

 

因为刘劭所作的《都官考课法》是否可行、有无偏颇之处,必然要经过公卿百官一并讨论,夏侯惠同样也是可以对此事畅所欲言的。

 

刘放与孙资不会那么无聊,还多此一举将这份上疏抄录放在他的案头上

 

故而,此举必乃天子曹叡授意的。

 

但弄清楚此中缘由的夏侯惠,心中疑窦反而更多了:曹叡想做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