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66章 甫立

拟定新君的第一道诏令内容难吗?

对于太极正殿内的六人而言,其实一点都不难。

先帝曹叡让人诟病的也无非是大兴土木、广采秀女与起居奢糜这三点。

其中放后宫秀女各归家这点在遗诏中已然有嘱咐了。

故而,新君第一道诏令内,只需声称先帝遗诏中还有罢兴作宫室之役,就能为曹叡的身后名添些美誉;再复重申要效仿文帝曹丕的清简之风,将要裁减后宫支出等,就能树立新君的贤良形象了。

至于如何彰显新君的仁德嘛~

也是有现成的事情的。

早在青龙年间有司就请奏过,是否可以将六十岁以上的官奴婢放良(赦免为民)。只不过那时候先帝曹叡正在大兴土木、力役不休,此事遂没有了下文。现今既然将先前的宫室之役皆停止,也就是有了将官奴婢放良的契机。

轻松就能拟定的内容,他们犹如此郑重其事,并不只是为了走一个流程。

而是将此事当作了三位托孤大臣与公卿之首的磨合契机。

更准确的来说,是众人对夏侯惠的投石问路——日后庙堂决策,这位大将军若不点头,任何事情都无法付诸以行。

当然了,这不是在说夏侯惠已然诸事在我、犹如操君权了。

而是他执牛耳,超然于众人。

众人以此事来看他是否刚愎用事与是否有独断之心,进而来决定日后与之对抗,抑或凡事都能以相互妥协的方式来解决。毕竟曹爽与司马懿联合起来,在公卿百官们的支援下,同样是能让夏侯惠无法一意孤行的。

故而,当官奴婢放良之事敲定了之后,众人并没有各自离去。

而是陷入了沉默,候着尚书令裴潜或太尉司马懿提及放良之制是否也能适用于士家,以此来看夏侯惠的决定。

或是说,就连以罪没家的官奴婢都能放良了,前身为流民计程车家当然也可以放良。

但这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不少官奴婢被归入士家之内,不免牵扯到了士家制。

恰好,先前肃清士家积弊就是夏侯惠提及并在先帝曹叡首肯下,付诸以行的庙堂庶务,也是他从行伍步入庙堂后唯一促成的事情。

但士家的牵扯面很广。

举国各地的典农部或多或少都有些猫腻。

若是同样放良了,必然会有人私下揣摩夏侯惠此举的用意,进而出于邀宠之心来抨击屯田弊病、举报典农部主官等。

所以夏侯惠的决定,从放良士家与否中也能看出,日后他执牛耳时是否强势了。

只不过太尉司马懿犹如老僧入定了般,许久都没有作声、无视了众人的殷殷目光,仿佛忘了士家事属太尉府了一样。

也让尚书令裴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很自觉的以此事来问夏侯惠意下如何。

没办法,谁让庙堂庶务事无巨细皆要透过尚书台呢?

当问题刚丢掷来的时候,夏侯惠心中便知晓此问题是在项庄舞剑,所以他也不置可否,径直问道,“此事,诸公觉得可行否?”

好嘛~

他直接反客为主。

将别人的投石问路,变成了他试探别人的问题了,且还是名正言顺的。

身为托孤之首的大将军以朝堂庶务来询问庙堂重臣的意见,这不是虚怀若谷的体现吗?有什么不对的呢?

不由的,众人心中顿感无语。

但最为无语与觉得憋屈的,还是太尉司马懿。

因为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落在了他身上,且他还无法熟视无睹了。

士家事属太尉府啊!

第一个开口作答的人,身为太尉的他责无旁贷啊~

“回大将军,我窃以为现今陛下甫即天子位,政令宜少不宜繁,是否放良年老士家,还需从长计议。”

他是这样作答的,委婉的否定了。

有了出头鸟,其他人自是依次出声附和。

反正放良不放良的,对他们来说就是幌子而已,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

对此,夏侯惠面无表情的颔首,“既是如此,就如诸公所言,此事从长计议罢。”

这个回答看似从善如流,但却让众人瞳孔微缩、心中咯噔了下。

因为夏侯惠如他们所愿,表现出了自身是愿意接受他人建议的态度,但也隐晦的警告了他们——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坐下来一起商讨,别来玩心眼!不然,如今日对答这般,他日后以“如诸公所言”为由来布告朝野,声称他们提倡再次掀起肃清士家积弊事!

所以,众人各自离去时,神态也各有不同。

司徒卫臻淡然处之。

且还宽慰了一并归去的司空崔林与尚书令裴潜,让他们莫误会新任大将军刚愎强势、忧心社稷难安。因为与夏侯惠曾有过不少交集的他,对这种结果早有所料。

太尉司马懿则是有些烦躁。

方才被迫率先开口作答,让他感觉自身以后的处境将会愈发艰难。

心中也开始琢磨着日后将如何蛰伏暂避锋芒,且先确保能独善其身后,再去考虑辅佐新君与匡扶社稷。

而曹爽的想法与他相反。

第一次感受到夏侯惠定夺诸事的权柄后,他觉得自己难当其威,遂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太尉司马懿与自己志同道合、戮力同心。

始作俑者的夏侯惠,则是心中不乏怅然。

有一说一,他并不想在新旧交替的当日就如此锋芒毕露的,但出于“威寡者则下侵上”的考虑,他也只好强势了。

身居庙堂之上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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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呲牙秀肌肉展示过凶狠之后,才能让人变得温文尔雅啊!

三日后。

曹芳在九龙殿颁布了即天子诏。

诏令内容除了夏侯惠等人定论之事外,还有对自身的谦德、尊郭皇后为皇太后(永宁宫)与追封太后之父为侯以及勉励公卿百官等。

自然,也少不了对托孤大臣的封赏。

这也是惯例了。

如先前在武帝曹操封王时,许多将率的功勋都足以封乡侯甚至是县侯了,但曹操一直压着没有请封,将施恩的机会留给文帝曹丕。

现今先帝曹叡也是如此。

只是确定了托孤大臣的人选与职责划分,将收买人心的施恩封赏留给了天子曹芳。

且如何封赏也是曹叡提前拟好的。

如改封夏侯惠为武平侯(县在豫州陈郡),邑(并前)万户,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如改封曹爽为武安侯,邑(并前)八千户;早就是县侯邑超万户的太尉司马懿没有改封,只是再增食邑四千户;其他臣僚封爵赏赐各有差。

此即位诏令颁布之后,魏国也正是进入了夏侯惠执牛耳的时代。

只不过,他距离真正掌控庙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一步就是配齐开府的僚属。

大将军僚属有长史、司马各一人,职参谋议的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

其中,绝大部分职责分属不紧要的掾属与令史,都能从朝中各署选拔。

但剩下的十数个空缺,就足以让本就寡人脉的他难配齐了~

毕竟紧要的职位,不仅要考虑才干能力,更要确保忠心!

可以说,在物色僚属人选这点上,他连曹爽都比不了,更别提已经开府十数年的太尉司马懿了。毕竟曹爽只需要从其父曹真的旧部中挑选,就有很多千石、两千石可征辟了。

而他呢?

丁谧犹在禁锢中,他不能在先帝尸骨未寒的时候首开先河、征辟为属。

心腹如傅嘏、虞松都太年轻,资历也浅,至多能担任从事中郎;亲善如陈泰、陈骞倒是年长些,但他们犹在守丧中。

唯一让他开心些的,就是长史的人选已然定了。

是庐江太守孙礼。

以司空(曹操)军谋掾之职步入仕途的他,在太和年间曾担任过尚书,其诚信刚正的性格、舍身斗虎之忠颇受先帝曹叡赞赏,遂在遗诏中拜他为大将军长史、加散骑常侍,辅佐夏侯惠理朝政。

但他现今犹在淮南。

算算时间,他也是刚刚接到诏令吧。

最令夏侯惠头疼的,乃是大将军司马的人选。

此职虽不过千石,但却主兵,充入大将军营五部的镇护四营都归他所统。

某种程度上,司马的人选,关乎着夏侯惠的命。

所以,夏侯惠在慎重考虑之后,觉得实在没有合适人选,遂还问了鹤翼营的将主、讨虏将军乐良是否愿意出任。反正先前虎豹骑统领出身的他,曾代掌过镇护四营一段时间,现今再次统领改为五部的四营也能如臂使指。

然而,乐良竟是推辞了。

“我识字不多,无有韬略,不过是听受使指的武夫而已。受职为大将军司马,也难为大将军裨益,更引人讥。”

他是如此推辞的,态度坚决异常,夏侯惠也只好作罢了。

正月下旬。

送烈祖明皇帝葬高平陵。

天子曹芳年幼,不可受风雪,身为大将军的夏侯惠自然要为君代劳,率着曹爽、司马懿以及公卿与从邺城赶来的宗室王公送葬。高平陵选址在洛水南大石山、去洛九十里,依着车载梓宫需缓行的速度大致需要五六日罢。

遂他也终于有了时间寻些人聊聊。

如燕王曹宇、如秦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