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65章 新君立

对于濒死之人而言,回光返照是上苍赐与最后的仁慈。

但对已然缓缓闭上眼睛的天子曹叡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与遗憾,因为他陡然间想起来了,早年曾经两次做过同样关乎魏阙的梦与侍中高堂隆的临终疏了。

两颗大树倒下,一颗大树在魏阙内茁壮成长遮天蔽日,已故中郎周宣解释此举意味着鸠占鹊巢。而已故高堂隆也曾说过早在黄初年间,上天就以宫阙有口爪胸赤的异类之鸟育长在燕巢里,征兆着魏室有鹰扬之臣祸起萧墙、鸠占鹊巢之危。

两者结合起来,容不得曹叡不怀疑自己对托孤之臣的甄选——夏侯惠与曹爽皆是宗室,而司马懿则是外姓!

这是不是意味着,日后本就有矛盾的夏侯惠与曹爽将起冲突,验证“鹰扬之臣祸起萧墙”成为两颗倒下的大树,然后让司马懿坐收渔翁之利,进而变成魏国遮天蔽日的大树,最终演变成为“鸠占鹊巢”?

毕竟,已故司徒陈矫就隐晦的指出过,司马懿乃是魏国的朝野之望啊!

尚有夏侯惠先前也直接挑明过,司马懿宛如圣人啊!

试问,此番再次被托孤成为顾命大臣的司马懿,与篡汉自立的王莽相比,家世、威望、人脉以及实力,还有差几分呢?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曹叡倏然发现了。

但却也晚了。

“嚯~嚯嚯~”

怒目圆睁的他努力抬起身,看着位列最前方跪拜太子曹芳的夏侯惠、曹爽与司马懿三人,想说些什么但却嗓子里只能挤出不知其意的单音符来。

在最前列的夏侯惠发现了他的异样。

也不顾礼仪直接起身过来,搀扶他起来坐卧,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后背帮忙顺气,哽咽着说道,“陛下,且先咽一下,然后就能叙话了。”

曹叡如言。

但他拼尽全力的耸动了好几次嗓子,都难以咽下卡住喉咙的浊气,直至面色青紫备显狰狞,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所以,在脸庞之上的红光迅速消退时,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唯有用目光死死的盯住了不远处的刘放,奋力的颤抖的抬起手指着刘放,挤出了几个字,“老....老贼......误.......”

话语没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手也瞬间失力的掉了下去。

灰青色的脸庞犹带着狰狞、双目犹忿怒圆睁。

魏室第二代天子崩,不瞑目,也让嘉福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被指着的刘放呆若木鸡,直接被吓傻了。

他身侧不远处的孙资则是满目悲凄、满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心中不详的预料,来得比预想中还要迅猛。

而满脸悲恸的夏侯惠则是心中泛起了疑惑:在弥留之际的天子曹叡,为何倏然骂刘放为老贼?这个老贼,是指弄权更改了大将军人选的刘放与孙资二人,亦或者是被拉进托孤之列的司马懿呢?

司马懿则是将头埋了下去,不让旁人看清楚脸庞上的神情。

因为此刻的他,将数十年荣辱不惊的养气功夫全扔了,心中怨念尽写在脸庞与眼神里——他在心中咒骂着刘放与孙资!

身为文帝曹丕的顾命大臣、已然出将入相的、恩荣无可复加的他,早就想急流勇退、赢得生前身后名了。

但这个冀望,却因为天子曹叡的壮年崩殂而破灭了。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着日后小心翼翼的避开权力漩涡,安安稳稳的度过余年,不给家族与子孙留下祸事。

然而!

现今的他,竟是被刘放与孙资无端端给拉进了托孤之列!

且还让天子曹叡死不瞑目了!

试问,日后他还怎么安生?

天子曹叡的那一声“老贼”骂给刘放的,但为什么天子这么骂?

不就是因为托孤之选吗?

三位托孤之臣中,只有他并非诸夏侯曹子弟!

此情此景之下,他如何不能,不被朝臣私下妄自揣测!

殿内唯一心中没有惶恐的人也就是曹爽了。

他还谈不上老,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什么作为,更不是托孤之首,任凭公卿百官如何解读天子曹叡的不瞑目,都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故而,他见曹叡已然瘫在夏侯惠手臂弯中后,当即便悲号了起来,“陛下!!”

也正是他这记打破死寂的悲鸣,令心思迥异的众人都反映了过来,皆伏地为天子的离去而悲恸涕泪。

夏侯惠脸庞上也挂着两行清泪。

但却没有哭喊什么。

不管事情有过什么曲折,他现今都是大将军、托孤之首了,有些事情与责任是他责无旁贷的,且尽力的做好分内之事、努力守护好魏室社稷,才是对素来器重自己的天子曹叡,最好的感恩与报答啊!

努力的抽了下鼻子,夏侯惠轻轻将天子曹叡身躯放平在榻上,为他阖上了眼睛。

随后站起身来,躬身对着太子曹芳行礼后,才牵着他的手拉他起身,轻轻谓之,“太子,现今非悲恸之时,还请随臣惠前去太极殿。”

<!---->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某些时刻,则是不可一刻无君。

他要带着太子曹芳前去太极殿,召集公卿百官们宣告天子曹叡的遗诏,让太子即天子位接受百官们的朝拜,迅速将名分给定下来。

太子曹芳现今才八岁(实七岁)。

不过启蒙数年,现今连论语都没有读通呢,更谈不上有什么主见了。

且之所以他能被立为太子,最主要的原因是比他年长一岁的秦王曹询体弱多病——代汉承接天命不过二十年里,魏国就崩殂了两代皇帝,且皆不长寿。为天命与人心计,魏室不能也不敢再迎来一位身体羸弱的帝王了。

很是顺从的被牵着起身,太子曹芳回头看了一眼在病榻上的天子,眼中有些茫然。

“太子若在此殿内,有司是不能进来为大行皇帝敛服的,且此殿乃是正寝,不作为大行皇帝殡所,还请太子移驾。”

大抵猜到他心思的夏侯惠,再复轻声解释了句。

“嗯。”

曹芳轻轻颔首,在迈步前行时,似是觉得自己方才作答有些不妥,遂又加了句,“好。有劳大将军引路。”

“唯!”

有些欣慰的领命,夏侯惠以身开道。

殿内其他臣子也纷纷起身簇拥在曹芳身后,依着班列而陆续跟上。

其中,捧着天子印玺与遗诏的老侍宦略有不同,他与辟邪一左一右随曹芳身侧,暂时给曹芳当了侍从。

待他们一行走出嘉福殿,宣告皇帝大行的钟声便传遍了宫禁、逐渐蔓延整个洛阳城。

无须太常署拟文告知与催促,南阙各署有司当值者皆放下手中活计,自觉的整理衣冠前往太极殿见证太子即天子位、恭迎魏室新君。

而在宫阙外的官员,则是罢免一切婚庆坐宴作乐事,自发准备丧服前来南阙等候入禁,将去大行皇帝的殡所:依着文帝曹丕(发)殡于崇华前殿(现今九龙前殿)之例,他们是知道要去哪里拜谒的。

少时,至太极殿。

待等候了片刻,郭皇后与南阙公卿百官等皆至后,辟邪引导太子曹芳站立在御座前,老侍宦则是面朝百官宣读天子诏令。

第一份是天子曹叡的临终诏,就是委任托孤大臣以及立太子的那份。

故而,在诏令宣读罢了,老侍宦与辟邪遂搀扶着太子曹芳坐上御座,并为曹芳加天子冠冕、奉上天子印玺,接受公卿百官们的朝拜。

自此刻后,曹叡便要被称呼为先帝了。

所以老侍宦宣读的第二份诏令,也被称之为先帝遗诏,内容也很长。

先是依制谦虚的回顾了自身在位时的种种不德、勉励新君当引以为戒,并让郭皇后与公卿百官们尽心辅佐。

紧接着,则是对三位托孤大臣职权的大抵划分。

如关乎戍守南北宫阙的禁卫,乃是让大将军(开府、位在三公之上)夏侯惠、车骑将军(位同三公、开府)曹爽各领三千;以镇护四营充大将军营(五部);如诏敕夏侯惠、曹爽与司马懿皆加侍中、录尚书事。

最后,则是关乎后宫人属与丧葬威仪的嘱咐。

如敕后宫淑媛、昭仪以下的都各归其家;如言敛葬当依着文皇曹丕提倡的节俭薄葬,丧葬威仪一切从简,不树不坟、无藏金玉珍宝、明器以瓦陶代等。

遗诏宣读罢了,天子曹芳在郭皇后与侍从等引导下前去九龙殿——在大行皇帝没有出殡之前,庙堂议事都将在那边。百官们也陆续散去。有资格前去九龙殿拜谒的各署主司,依次前去领取丧服;无有资格的则是各归自署忙碌。

很快的,偌大的太极正殿内就剩下了夏侯惠、曹爽、司马懿、司徒卫臻、司空崔林与尚书令裴潜。

他们之所以暂作停留,并非是为了商讨大行皇帝的谥号。

那是太常署的事情,且早在景初元年曹叡就给自己定下了“烈祖”的庙号了。

商讨新君即位的第一道诏令内容,才是他们留下来的原因。

毕竟此诏令的内容,不仅要彰显新君的仁德、树立贤明的形象,还要顺势为先帝曹叡的身后名添些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