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63章 突变

  “孙公,今你我皆是几上肉矣!”
  等了许久都没有迎来答复的刘放,按捺不住说道,“不为则必死,有所为或能有生路,孙公何故踌蹰不言邪?”
  “唉,恐事也难为之。”
  孙资叹了声气,悠悠而道,“非是我小觑刘公,而乃燕王几不离陛下左右,且嘉福殿内犹有曹爽在,你我纵使有心为之,也难寻时机啊!”
  “只需孙公与我戮力同心,此事必可成!”
  觉得有希望的刘放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破有几分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味道,“曹爽不过一唯诺之辈耳,不足为虑。而燕王也有下殿之时,我连续观察五日了,每每各部尚书过来禀事时,生性温和的他竟还拘泥礼仪,居然下殿与彼等计议小半个时辰。”
  你竟然已经连续观察五日了?
  五日前的天子,似是尚未一日数次问秦朗是否归来吧?
  从话语中品咂出刘放早有预谋的孙资,心中陡然微凛,不由也开始觉得事情变得诡谲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遂借着取盏慢饮来松缓心绪后,才继续说道,“如刘公所言,我等有可趁之机。然而,刘公莫是忘了,陛下今惮夏侯稚权率性多事、恐为社稷扰。我等毁燕王秉政不难,其难在于陛下未必愿意以稚权为首也。”
  “何难之有?”
  双手凭几案撑身的刘放,将头伸过来与孙资耳语道,“以我看来,此事不难也!陛下现今终日昏睡,已然浑浑噩噩,醒来时临昨日之事犹不记得。我等只需以祖宗之法先帝之言为引,言燕王已渐有恣睢之态,劝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事可成也。且纵使陛下有所疑,我自有办法劝之。孙公可无忧也。”
  你有甚什么法子?
  难道以夏侯惠拜谒太庙求死来说事?
  孙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有追问。
  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到如今,他也只得姑且信了不是?
  但他仍旧没有松口许诺。
  再次迟疑了许久之后,又如此唏嘘道,“唉!陛下对你我不吝恩宠,而你我今竟要因一己之私阴谋毁陛下后事,属实.”
  “唉,孙公复执迷矣!”
  他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怒其不争的刘放给打断了,且语气不乏忿恚道,“敢问孙公,你我此些年对不陛下可曾有过二心?而陛下自寝疾以来,多次嘱咐燕王事,可曾有一言半句提及你我否!难道孙公犹不自知,你我已然被陛下视如敝履了!”
  这声质问犹如一把刀子那般径直洞穿了孙资的胸膛。
  因为他与刘放本质上是天子曹叡扶持起来的孤臣。
  所谓的“专任”,其实是曹叡将他们二人摆在前面与朝臣博弈的棋子而已。
  他们二人很出色也很尽职的完成了曹叡赐予的职责,但如今却没有迎来该有的庇护。

 

  譬如,自知时日无多的曹叡,现今可以寻个缘由将他们二人罢免遣归桑梓,好让新旧交替后没人会追罪他们。毕竟他们都被惩罚过了、已然卸下权柄归隐了,新君王与朝臣也应该默守庙堂上不成文的规则不再迫害。
  再怎么不济,曹叡在叮嘱燕王后事时也应该顺势提一嘴,让燕王明白他们二人的角色,庇护他们的日后体面荣退。
  但曹叡什么都没有作,直接将他们疏忽掉了。
  以曹叡的帝王心术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所以刘放孙资都能明白,曹叡就是故意疏忽的,将他们当作了祭品。
  让没有什么威望的燕王曹宇在甫掌大权时,顺应人心的将他们二人下狱论罪,以此博得宗室与朝臣的好感,进而树立威信。
  孙资是明白这些的。
  只是不愿意想,更不愿意接受勤勉为魏室三朝君主效力了一生的自己,最终却要换来这样的结局。现今被刘放毫不留情面的点破了,也撕裂了他所秉持的忠君体国理念、所有关乎君臣相得的虚伪美好想象,让他痛苦不堪也忿恚不已。
  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呐喊着:
  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活着?
  他与刘放只是想活着,这有什么错!?
  “就依孙公所言罢。”
  他沙哑着声音,艰难的挤出了这句话。
  说罢便从坐席上爬起来,平日里挺拔的身躯也佝偻得像是行将就木的老朽,踉踉跄跄的往自己的榻上去。
  也没有注意到,看着他背影的刘放,无论神情还是眼中都夹带着不忍与愧疚。
  是啊,愧疚。  
  他们二人共事数十载了,早就情同手足。
  但刘放此番却是因为私念而蛊惑了他——方才刘放的话语句句属实、发自肺腑,只是有些话没有说全。
  四日后,己卯。
  故意将一些庶务打会尚书台,好让各部尚书每日都拖住燕王曹宇小半个时辰的刘放与孙资,时隔了三日才再次前来嘉福殿奏事。且还是掐准了时间,待捧着公文实际却是望风的刀笔吏,瞧见燕王曹宇出殿后才过来的。
  甫一入殿,他们便径直趋步来到天子病榻前,俯身而拜,声音凄苦而道,“老臣今可算见到陛下了!”
  已然浑噩的天子曹叡,此时正卧坐着,在曹爽的服侍下喝水。
  闻言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言语间的蹊跷之处,还推开曹爽喂水的汤勺,出声宽慰道,“朕就在殿内,尔等何时不能入见邪?”
  刘放孙资没有作答。
  而是微微侧头,目光小心翼翼往殿门那边撇去。
  此举也让曹叡顿时领悟了过来,当即示意曹爽将自己搀着坐正,强忍着身体不适问道,“究竟何事?”
  刘放在闻言之际,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哽咽着说,“陛下,臣与资这几日来觐见陛下,却皆被甲士所阻,不得入殿。”

 

  “孰敢阻!”
  不意外的,天子盛怒,且转头盯向了曹爽。
  在天子的目光逼视之下,曹爽一时手足失措,不知如何作答。
  武卫将军确实掌武卫,但嘉福殿外还有禁军啊,且他对此事真的毫不知情啊~
  “陛下,老臣与放非被武卫所阻,而乃宫中禁卫。且老臣犹知,现今南阙各署职司除了三公与兰台(尚书台)主司外,他人皆不得觐陛下矣。”
  孙资迅即补充了句。
  令天子曹叡默然、面有不忿:现今乃是燕王曹宇掌禁军,且还被默许代署朝政了。
  见状,刘放趁热打铁,不给天子思考反应的时间,继续垂泪道,“陛下气微,为社稷计,立燕王为大将军,将以天下付之。然而,陛下却忘了先帝诏敕,藩王不得辅政。且陛下寝疾不过数日,燕王便拥兵堵塞南北阙言路,使外内壅隔,不听臣等入;数睥睨朝臣、恣睢侍疾者,日后恐难喻也。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统政,外有强暴之寇,内有劳怨之民,陛下不远虑存亡,而近系恩旧。臣等久沐天恩,痛心敢死冒陈,还请陛下以先帝之敕为戒,不委祖宗之业于藩王,不使社稷危殆也!”
  “藩王不得辅政.”
  默默的念叨了几声后,曹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二卿以为,谁可代者?”
  “此事陛下已有定计矣,乃稚权与昭伯也。”
  先是顿首后,刘放抬起头说道,“乱世用能,平世唯忠,此二者夏侯稚权所备也。故大司马内不恃亲戚之宠、外不骄白屋之士,曹昭伯有父风,必能克绍箕裘也。”
  曹叡略显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卿言甚善。”
  遂使人招来在外殿与各部尚书议事的燕王曹宇,谓曰,“朕病困而皇子年幼,欲以社稷托付于卿。卿拜大将军,受署数日,常以自才浅德薄推让,意甚固,令朕不忍。今朕复思及先帝‘藩王不得辅政’之诏敕,方知卿之忧患也。亦不复强之,以全卿之志。”
  对此,性格纯良的燕王曹宇不疑有他。
  也不做争辩,唯顿首领命,涕泪与天子作别,自出宫禁归邸。
  待燕王走出嘉福殿后,眼角余光偷瞥见天子曹叡面露感伤悲恸之色,孙资出于担心天子心意有改,遂赶忙加了句,“陛下今有变,当速召夏侯稚权入宫与曹昭伯嘱事、立皇太子,布诏天下,定论事宜,以令朝野人心思安。”
  目光紧随着燕王曹宇背影的曹叡,闻言也回过神来,颔首而赞,“孙公此言甚善。”
  遂使人召夏侯惠入宫禁,别使辟邪去后宫招来秦王与齐王,那名在角落里的老侍宦也捧着天子印玺在侧恭候。
  然而,就在天子曹叡正准备草诏时,刘放陡然出声。
  曰:“启禀陛下,方才老臣之言,有所疏忽矣。稚权其人性情刚直,素不拘礼法、常有犯禁之事。虽有昭伯辅次,恐亦难劝也。依老臣之见宜诏太尉使相参、并辅太子,调和阴阳、和睦中外,必可令社稷无多扰也。”
  顿笔在绢帛上的曹叡,侧头蹙眉,“司马公?”
  “回陛下,是乃太尉司马公。”
  刘放颔首,神色穆然而答,“司马公忠贞,老成谋国,朝野尽知也。且陛下不见,先帝属司马公以陛下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