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68章 弗与共

  尽管心中隐隐有所预料,但夏侯惠还是试着争取了下。
  “元明,你我相识多年,我便不作虚言了。”
  他是这样开口的,同样很直白很诚恳,“先帝寝疾之后,数遣使召元明归来京师,意欲何为想必元明也知。只可惜天意弄人,并州去岁暴雪肆虐、封山塞道,令元明无缘见先帝最后一面。现今天子年少即位,外有强敌内难靖安,德薄如我忝为大将军后,终日如履薄冰。正值国事艰难之际,还望元明能归来京师任职,与我等守护魏室社稷。今中领军、中护军与河南尹之职皆空缺,元明意属于何,我翌日便表请天子。且大将军司马职我犹未定,若元明不嫌弃,可兼领之。”
  饶是早就心理有准备,夏侯惠为了拉拢自己,必然会开出很丰厚的条件。
  但秦朗还是被这一番话给惊呆了。
  中领军、中护军与河南尹这三个职缺也就算了,以他的履历与能力都是能胜任的,但夏侯惠竟还让他兼领大将军司马啊!
  只要他接受了,不管地位还是权柄在魏国都是仅次于托孤大臣了。
  自然,最让他感怀的,还是夏侯惠的这份信任:昔日相互争宠夺权之人,现今竟敢把身家性命付之。
  所以,带着感激的他,更坚定了回绝之心。
  “大将.稚权的好意,恕我弗能接受。”
  敛容拱手作礼,他也学着燕王曹宇称呼表字的做法,声音徐徐解释道,“非是我不愿,实不能耳。原由有三。”
  “昔日先帝犹在时,不乏声称宗室谯沛子弟之中,以稚权才学最优,令我等近臣当勉之。先帝寝疾,拜稚权为大将军以嘱后事,是为任贤使能也。还望稚权莫要妄自菲薄、辜负先帝所期。且我家中资财可比王公。惭愧,是何缘由想必稚权也知。稚权以诚待我,我不能贪恋权柄而令稚权被他人诟病。此一也。”
  “稚权与昭伯、太尉同受托孤。昭伯先前素龃龉于稚权,今班列在之后,他已然难自安矣。我先前与昭伯亲善、不乏情谊,若今受稚权好意,恐昭伯则将.以稚权之智定能了然,我就不赘言了。是故,我若留在京师当值,反而才是凭添社稷纷扰。此二也。”
  “其三者,则乃天意不可违。”
  “我乃武帝假子,本该庸碌平生,赖先帝不吝宠爱,方有现今显荣。人贵知足,我不复求更甚矣。且我自接到先帝诏令后,昼夜不休从五原郡赶回京师,整整一十三日,我就连更衣都在马背上。然而即使如此,我犹未能复见先帝音容。我窃以为此乃天意也,是为上苍告诫我当止也,不可身居庙堂之高也。”
  解释完缘由,他起身郑重躬身行礼,请求道,“稚权身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我身在内或外皆归属之,还请稚权全我之愿。”
  好吧。

 

  说来道去,你与燕王曹宇一样,骨子里少了份担当。都以现今庙堂局势诡谲,遂借着事已成定局为由抽身离去、明哲保身。
  夏侯惠在心中如此叹了声。
  但他也没有办法强求或者指摘什么,世间绝大数人都是如此的,都是想着独善其身的。
  “元明不必如此。”
  起身来搀扶秦朗,夏侯惠在转身离去之前,还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臂,“元明意固,我也就不强求了。方才燕王言,先帝声称元明他日可出任都督,且早年也曾以元明出任征蜀护军。是故元明当勉之,若得闲暇了,可多了解些雍凉战事与风物。”
  征蜀护军
  且多雍凉战事?
  如今的征蜀护军赵俨虽刚到任没多久,但似是年纪很大了。
  不由默默品咂的秦朗,很快就心领神会,也再次对着夏侯惠的背影躬身作揖。
  回到自己毡席的夏侯惠,守着一盏如豆灯光,脸上有些落寞。
  成为大将军后,他第一次想为魏室社稷的安稳做些什么,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手段去做,但却还是迎来了被回绝。
  是啊,对燕王曹宇与秦朗,他并没有算计之心。
  因为他犹记得自己出仕的初心。
  从最初以散骑侍郎踏上仕途开始,到现今的大将军,他努力获取权柄的目的,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想着要避免原先历史轨迹上的司马篡魏、三家归晋。
  现今的魏国由他执牛耳了。
  汲汲努力的目的,也能说是完成一大半了。
  所以,他方才也是真心实意的,不吝分自身的权柄给他们,让他们与自己并肩携手,向如今主少国疑的局势宣告一声——明帝虽壮年崩殂,但魏室犹有藩王、宗室与谯沛子弟戮力同心在守护着!犹能稳如泰山的传承下去!
  然而,可惜了。
  燕王曹宇与秦朗都不能理解他之心。
  又或者说,是他们在历经过跌宕沉浮、见识过世事犹如白云苍狗般诡谲后,遂装作不知道他的用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吾谁与归?
  唉,罢了。
  徒叹也无裨于事。
  有些路注定了要自己走的。
  缓过心思的夏侯惠,将油脂灯的灯芯挑高,待让灯光亮度可视字后,才寻出笔墨做了两封书信。  
  一封给陈泰的。
  内容很简单,问他是否愿意出任大将军司马之职。
  因为他方才倏然想到,陈泰守丧至今已然满两年了,再有三个月就结束了。相较陈泰的才学,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而已,他自是愿意虚席以待的。
  君不见新城太守州泰乎!
  早年太尉司马懿出镇荆襄的时候,十分赏识荆州从事州泰,遂征辟为僚属。
  只不过,好巧不巧的是,州泰那时候的父母及祖父都相继去世,需要连续守丧九年(实六年多。守孝九个月作一年)。

 

  然而,司马懿还是留着职缺,一直等到州泰守孝结束。
  仅是从这点来看,就知道为什么原本历史上司马篡魏的时候,偌大的魏国也仅有淮南三叛了——若是司马懿也曾镇守过淮南,也许王凌、毌丘俭与诸葛诞有心举事,其麾下将士都未必愿意追随啊!
  另一封书信是给荀顗的。
  夏侯惠没有征辟他的打算,只是声称自身的掾属尚有缺,问他有无人选可推荐的。
  既是释放善意,也算是给先前彼此间的约定做个试探罢。
  他若是愿意将自身姿态放低,带着一些颍川士人来为自身效力,夏侯惠还是愿意为他日后仕途辅路、直至三公九卿的。
  若是不愿意,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将他视作司马懿那边的人就是。
  做完这两份书信后,他又犹豫了片刻才唤来扈从韩龙,让他翌日清晨安排人送去。
  犹豫并非是觉得书信不妥。
  而是在考虑着,要不要也给陈骞作一封。
  陈骞还需要守孝大半年,以从事中郎之职虚之,夏侯惠还是情愿的。
  但转头一想,又觉得陈骞其人心思很重、城府太深,在明帝曹叡的安排下都跟随自己好些年了,但却从来没有以心腹或爪牙自居过。
  所以,夏侯惠还是觉得,将选择权留给他更好。
  因为他若做书信了,陈骞定是不会拒绝的,但也绝对如先前那般不以心腹或爪牙自居的。与其强求,还不如待他守孝结束后,看他是选择来拜见自己还是坐等庙堂授职罢。
  是夜再无话。
  翌日归京师洛阳拜见天子曹芳后,三位辅政大臣遂来到东堂,代理署理朝政。
  批阅了些州郡表奏的日常闲庶务之后,吏部尚书卢毓的奏请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声称庐江太守孙礼已然先帝定为大将军长史了,但淮南是为御吴前线、庐江太守之职不可久虚,遂请庙堂当尽早任命。
  他的奏请很合时宜,并没有参杂什么私心。
  但也给夏侯惠提了个醒。
  只要敲定了淮南前线的职缺,如中领军、中护军、河南尹以及武卫将军等职缺,也要开始敲定了。而他也该考虑这些职缺的人选,以便掌控京畿内外了。
  “大将军先前在淮南戎马,比我等更了解情况,何人可任之,还请大将军定夺。”
  卢毓话语甫一落下,太尉司马懿遂先开了口。
  好嘛~
  他这是吸取了前番的教训,直接有理有据的让夏侯惠自己来作定夺,隐晦的表示恭顺貌与让夏侯惠莫要拿他们这些老臣来开刷了。
  “既然太尉如此说,我也不好推脱。”
  含笑给司马懿拱手致意后,夏侯惠也表露出自己的温和,“庐江太守职缺,可转安丰太守曹纂任之,此亦是先帝早年遣曹纂去淮南之期也。孰可任安丰太守,还请诸公共推之,我不自专也。”
  曹纂?
  太尉司马懿颔首称善,不复言辞。
  出任过荆襄与雍凉都督的他,出于避免被他人诟病贪权的心思,并不想参合淮南战线的安排。
  而另一侧的曹爽则是略微蹙眉。
  他不是要反驳,而是陡然心生警觉,以为夏侯惠此举是不是想借着转迁曹纂,来给远在平州的曹肇释放善意了。故而,他略作沉吟,抢在众人之前说道,“安丰太守之选,窃以为文钦可任;次者则是骑都尉、给事中许允。”(本章完)